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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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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辞不可。陛下忘了臣屡次三番的告诫么?乱党一案,臣正本清源无愧于心,但因操控着生杀大权,恐已遭人忌惮。‘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臣自请解绶是想求得两全,若陛下不想给臣这个体面,那便请陛下将臣罢黜吧。”

五月末,皇帝下诏,革去裴骘太傅一职,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嵩王府。

嵩王看着坐在下首的裴骘,点了点他,“行事太冒进!”

裴骘苦笑,“朝廷那摊腐肉烂肉,总要有个人充当利刃,孙儿手上沾这么多血,积威之渐,已与外祖父教诲的辞尊居卑背离甚远。孙儿想悬崖勒马,奈何陛下没想通个中关窍,不逼她一把,如何能叫她放人。”

嵩王妃忧心忡忡,“就是委屈了四娘。”

裴骘宽解她道,“四娘不是贪慕虚名的女子,又何况孙儿之前拿话试问过她的意思……”

“她说什么?”嵩王妃好奇。

“想来那会儿,或是更早,他就已经在谋划后路了。”王苏木穿着嫁衣,对着镜中替她审度尺寸的王老夫人说道。

“这里……再往里收收……”王老夫人掐了掐嫁衣的腰身,“安澜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有一点不像话,泼天大的事喜欢自己拿主意,跟你那个倔驴爹一样!回头我得跟你爹好生念叨念叨,怎么挑的女婿……好了,去换下来吧,阿奶再给改改。”

“您这会儿跟阿爹说,也晚了不是。”王苏木在屏风后面笑。

“怕是在妙峰山祠庙那会儿,你爹就相中他了。”王老夫人笑着笑着,抹去悄无声息滑落的泪,低声喃喃,“他得多得意这门亲事,也不知道托个梦来……”

六月初六,满日,最宜嫁娶。

破晓时分,崇义坊的坊正一出门,便见赤霞满天,不时有雀凌云掠过。

昨夜三更下了一阵及时雨,将路冲刷得干干静静,这会儿几近干透。

距离坊门开启还有片刻,坊正假借巡视,沿路溜达到王府门前,大门旁蓄水的大缸已满,正上方刚巧探出一丛花开正艳的石榴,恰如美人揽镜弄妆,榴花照影。

一切都是天作之合的喜兆。

冷不丁庭院深处传出数声犬吠,夹杂着孩童欢快的尖叫,府门虽未开,但墙外的坊正却已感受到浓浓的喜事氛围了,他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儿原路折返,“敦煌自古岀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

迎亲的吉时定在申酉相交之时,吉时到,东平县主府府门洞开,一身绯红的裴骘在众傧相的陪同下,踏着璀璨似火的晖光,热热络络地奔赴新妇家接亲。

迎亲队伍刚进崇义坊大门,前路便被第一道“下马威”拦住了去路。

款冬、天冬一人牵了一条狗,挡在路中央,昂首挺胸好不威风。

裴骘的男傧相个个都是京中贵胄子弟,高门大户的婚礼见多不怪,但派俩小儿出来障车的,可是头一遭遇见,见此情状,一时都忍俊不禁。

裴骘大堂兄的长子裴承今日荣任“右护法”,守护新郎的重任在肩,他当仁不让,“小郎君借个光,阿兄给你买糖吃。”

“嚯!”款冬环臂胸前,“你可知我是谁,便敢自称阿兄!”

裴承性子宽厚,但论心计,阖族子侄却也只有他最肖似裴骘,闻言只笑,“礼未成,自然轮年纪排辈。”

一句话便将款冬噎得面红耳赤,跳脚蹦跶,“……休……休得胡搅蛮缠!”

狗仗人势,金刚与阿尨跟着吠叫两声。

傧相团中突然有一人扬声笑问,“小郎君如何才肯放行?”

金刚叫完最后一声,原本蹲坐在地上的它突然站了起来。

款冬突然计从心来,摸摸金刚的狗头,再次得意起来,“四阿姊总说,万物皆有灵,金刚跟阿尨也算家中一丁,你们若想过此路,也得问问它俩答不答应。”

裴骘笑着称好。

在他身后,有个人打马背上跳了下来,缓步走到裴骘马身旁站定,笑吟吟地唤了一声,“山辉。”

金刚先是犹疑地往前迈出两步,进而发狂一样从款冬手中挣开,朝迎亲队伍爆冲过去。

款冬大叫:“金刚!不许咬人!”

出人意料的是,金刚扑到那人脚下便趴伏在地,尾巴摇得生猛,连带肥臀都在跟着抖,昂着头,喉咙里发出撒娇的“嗯嗯”声。

款冬抠着自己的手指头,没什么底气地试着叫了声,“金刚回来”。

召唤金刚的不是别人,正是扈辛之的胞弟扈醲之,他朗声笑道:“原来是你们捡到了山辉啊,还给他取了‘金刚’这么威风的名字?”

款冬跟天冬大眼瞪小眼,金刚确然是他们在城外捡到的,当时以为它无主便领回了家,眼下歪打正着被旧主撞见,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要跟它别离了?

扈醲之拍拍狗头,痞痞一笑,“山辉说它答应放行了,小郎君可能通融一二?”

男子汉说话算话,款冬梗了梗,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到路边,却不敢再看金刚一眼。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从他俩身前经过,款冬眼前突然多出一截绳结,一抬眼,就见扈醲之端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朝他笑,“它贪吃又贪玩,以后可要管好它。”

款冬倔强地抹了把泪,“……完璧归赵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扈醲之一愣,遂即爽声大笑,一个漂亮的俯身,不由分说将他捞上马背,打了个手势让另一个男傧相带上天冬。

第一次骑马的款冬紧张得要命,恨不能四肢都蜷缩在马背上,偏生头顶还有阵阵中气十足的笑声,跟木兰花一样不断砸下,“那小郎君就当我家犬马太多,劳烦帮忙养上一养,可否?除非……”

小小身板应声绷紧,似在等着他的下文。

“除非你不喜欢它了。”

款冬牢牢抠着扈醲之的手腕,在渐行渐近的鞭炮声中大吼:“怎么会!”

王家门前,催妆曲已吹过两轮,催妆炮也几欲燃尽,裴骘立在紧闭的大门前,在众傧相哄然呼喝的“新妇子”声中,扬声道,“各位长辈,安澜来迎新妇!”

门里传出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新妇尚梳妆,劳烦郎君念首诗来。”

裴骘足足作了五首催妆诗,又塞了好多开门封,这才叫开王家的大门。

拜别王勉夫妇及诸位长辈的王苏木,一身青绿深衣,头戴金树步摇垂珠冠,手执纵扇遮面,由王陵游的妻子王谢氏携手引出。

她迈出门槛的一刻,裴骘只觉脑中陷入空茫,两人之间明明只有一个庭院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好几世那么远。盛装的王苏木莲步轻移,步步踏在他心上,轻而易举地击碎他过往对姻缘不抱任何憧憬的执念,这种大破大立绝地逢生的喜悦,让他此时此刻想哭又想笑。

王谢氏将红缎一头交到裴骘手中,从袖筒中滑出一截擀面杖,在他前臂上敲了三下,笑道,“安澜,家翁道,这三下就算咱们家‘下婿’了,四娘交给你,从今往后,夫妻二人同心同德,携手百年。”

裴骘郑重一揖,“不敢忘命。”

拜堂撒帐,同牢合卺。

裴骘的目光就一直没从王苏木身上移开过。

亲朋好友将一双新人送入洞房,便迫不及待地催促新妇去花却扇。

裴骘一连吟了两首却扇诗,王苏木挡在面前的扇子都纹丝不动。

他自早上起身便粒米未沾,方才的合卺酒又饮得有些急了,这会儿脑袋已昏昏有些醉意,近乎乞求地抚额同王苏木商议,“再吟一首,三首为满,行么?”

裴承的母亲今日也得了东平县主的叮嘱,此时站出来圆场道,“清让回来说王老太医家下婿都只是做做样子,咱们家戏妇也别太过分。安澜好容易讨回来的心肝肉,瞧着眼都直了,我等可莫做那不识趣的恶人,今儿就到这儿吧啊,待明日新妇敬茶再看!”

裴家她是掌家妇,说话自然有分量,观花烛的人便嘻嘻哈哈地散了。

红烛已过半,裴骘如释重负地在王苏木身边坐下,慢吞吞地念道,“翠盖拥红妆,暗影藏浮香。宝扇已无用,春宵……催花开。”念完,他就将脸停在扇后,耐心地等着。

王苏木缓缓把扇子撤下,脸颊绯红,“你醉了。”

裴骘凝视着她的眼睛,朝她摊开手,“刚刚好……”

王苏木从善如流地将手交入他掌中,十指交握,“那我们说说话。”到这会儿了,她脑中琢磨的还是一定要问出他的“苦衷”到底是什么。

裴骘眸中显见滑过一丝错愕,他顿了顿,婉转提醒她,“四娘,明日还要早起奉茶……”

“可……”

裴骘轻轻抵上她的额头,将她手中的扇子掷到一旁,“有什么话,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说,但这一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更重要的事……王苏木面颊飞红,了然地笑了下。

她这一笑,让裴骘的身、心、灵同时牵起回忆,那个晨光熹微的船舱里,视觉被蒙蔽、感知却无限放大的刺激,浪涌淘沙一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他的隐忍。

“寅寅……”他的声线里绷着不易觉察的乞求,将手中握住的手缠到自己腰后,“祖母同我讲,寅寅才是你的乳名……”

王苏木反客为主地抽回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两头上翘的唇像一枚娇俏的元宝,“阿宝。”

阿宝就阿宝吧,裴骘迷蒙的醉眼中,她那智珠在握的姿态,自由、不羁、神秘,一如统辖一方睥睨众生的山君,让人无端生出臣服之心。

他胡乱支应了一声,作乱的手刚触及她的衣带,就听她玩味地又唤了他一声“裴安澜”。裴骘觉得自己要么是醉得不轻,要么干脆就是病入膏肓——听惯了她心口不一地称他“大人”,此情此景,乍一听她直呼其名,恨不能心甘情愿捧出一颗心来由她拿捏。

她指尖如蛛,酥酥柔柔地爬上他的手背,直到温软的掌心在他腕上危险地来回摩挲,才再度柔声开口,“往后生死攸关的决定,你若再敢背着我自己拿主意……”

这是同他讲条件的合理手段么?

她竟然用这种方式同他讲条件?!

裴骘欲燃欲炸,等不及她将后面的话讲完,最后一丝神志便已加速耗尽,“寅寅,我说话算话,回京后什么都依你……”

王苏木被他压入锦被时,冷不丁又问了一句:“夫君读过愚溪先生的《黔之驴》么,我觉得甚有意趣……”

裴骘撑起上半身,无奈唤她,“寅寅,你非要在此时与我谈诗论道么——”

王苏木眨眨眼,自顾捡了几句重点念道:“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

裴骘怎会听不出她是在用二人的乳名借题发挥,把眼瞧着她洋洋得意的慧黠之色,好气又好笑,“技止此耳?寅寅,等下别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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