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整个水东村浸在夕阳里。

主任开车把栾春带到刘家草莓园。她说，这里是大学生实习基地，经常有年轻学生过来参观。她还有别的事，栾春可以自己随便逛逛。

栾春随便选了个中间的棚子进去。

一掀开帘布，就看见靠近棚口位置的第一道草莓田，有两个女学生围着一个男人。

看出来是两个学生，是因为她们半弓着身体，脖子上挂一个“大学生志愿者”的吊牌。

她们举着手机对地上蹲着的男人拍照，问他，“帅哥，给个微信呗？”

那个男人下半身穿着防水的雨靴，上半身的白衬衫已经湿透，还一丝不苟地紧扣最顶上的扣子。修长手臂上紧紧扎着手套，他在拔除杂草，汗水顺着刀削的下颌淌下。

“不干活就出去。”语气冷得像冰刀，一下把人小姑娘的期待斩断。

他目光都不斜一下，眼里只有这一方草莓田。

两个女学生只好讪讪地走开，过来的时候撞到栾春，更尴尬了。

栾春一挑眉，还挺巧，这也能遇到。

汗水把江承舟整个人都洗亮了，他跟一尊玉雕似的。被大片浸湿的衬衫紧贴他的轮廓，薄衫底下若隐若现的肌肉，散发出勾人的荷尔蒙气息。

可那张冷峻的侧脸偏偏又是禁欲的。

别说是小姑娘了，见过那么多娱乐圈美男的栾春都忍不住咽口水。

栾春环顾一眼四周，在门口角落里看到手套和小铲子，取了一套工具。她迈步走过去，在江承舟身边停下。

蹲下来，目光被他腹部的肌肉勾住，好一会儿才记起去看一眼他身边的篮子，杂草装填了三分之一。从里面挑出一根，拿出来跟草莓株的叶子对比。

“这个叶子细长的是杂草，圆一点的是草莓，是吧？”

听到来人声音，他抬一点头，看向她的瞳仁明显大了一圈，还是只“嗯”一声回应。

会搭理她就好。栾春把杂草丢回篮子里，拍干净手上的灰，从包里掏出纸巾。她舔一下嘴角，把魔爪伸向玉雕。

栾春伸出一只手，托起江承舟的脸，扭向她，替他擦汗。眼看着他要躲，她用了点力勾住，“欸，你现在手上都是泥，再动会把我弄脏的。马上就好了，擦干净也清爽一点嘛！”

她指尖的温热透过浸湿的纸巾，传递到他脸上。他就乖顺地任她摆布了，就连她伸过去解开他衬衫的手，他也没有躲开。

她刚想擦锁骨上的汗，人就被身后推背的力量摁进他怀里，正好吻在他锁骨上。

“啪嗒——”

湿漉漉的东西从她脚后跟擦过，冰凉的感觉溅入她脚踝里。

栾春向背后看去，一滩积水重重砸在地上，砸弯了一小片草莓株。

头顶的棚布中缝，还有残余的积水，成水珠串掉下来。如果不是他推她一把，这摊水就会恰好砸在她头顶。

她扭头回去说谢谢，发现他的目光，正好停在近在咫尺的她脸上。

心脏在偷停一拍之后，开始怦怦加速。应该是躲过一劫的心有余悸。

可是，这一刻，从那张冰冷薄唇里吐出的温热气息，让她有想吻上去的冲动。不过是荷尔蒙的冲动罢了，如果他吻的话，她不会躲开，但是她是不会先吻过去的。

对方偏偏半天没动作，也没推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一只脱了手套的手伸过来，在她脸旁停住。

“干嘛？”栾春下意识躲开一点。

那只手取下她脸上的眼镜。折好放进她背包侧面的口袋里，两个人的距离这才拉开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刚才似乎说了一句“碍眼”？

背包侧面的眼镜，无辜地露出半截，镜架臂上刻着“To My Little Spring”。

栾春蹲在江承舟旁边，学着他的样子，背过身给另一边的草莓田除草，她侧一点头，“江承舟，你不应该在处理罢工的事情吗？怎么有心情在这里除草？”

江承舟的头也微微倾向她，“处理完了。我答应考虑他们的诉求，下周一回复。除草解压。”

他甚至把她第二句话当作一个问题回答，还蛮可爱的。栾春转过身来，把杂草丢进江承舟的篮子里，“帮你解压。”

他扭头看一眼，检查作业似的，很快又把目光笼在她身上，“你解决了张、王两家的纠纷，还找到了刘奶奶的牛。”

栾春捋一下额前的碎发，嘴上说着“你怎么知道？”，脸上闪过得意的情绪，心里想着“村域网”网速可真快。

“村长、村支书、张姐、王姐、刘奶奶都把你的事迹说了一遍。想不知道很难。”难得江承舟有这样冷幽默的时候。

栾春很捧场地露出笑容，她完全能想象出江承舟听村里人一遍遍复述的样子——脸色愈发的冷下去，却礼貌地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打断。

她这副如花的笑容很快吸引了小飞虫前来观赏，她用手背轻轻把飞虫掠走，一边还在说，“主要是想了解水东厂的情况，那些小忙顺手就帮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也被她的笑容吸引。

直到江承舟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巾。他展开纸巾，里面竟然是一颗草莓，心形的草莓。

“你的薪水。”他说。

栾春看向那只张开的手掌，她在这手掌中间，看到了无数的雪花球，还有一群又一群在奶糖上跳跃的白兔。最后它们都幻化成为一颗心形的草莓。

她说“谢谢老板”，然后提拎着它的叶子，一口吃掉了。

江承舟的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浅得落日余晖一照过来，就消失了，而后落日也变得凉凉的。

“看在你把‘心’给我的份上，给你提个建议。”栾春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你知道，为什么刘奶奶不去住你的房子吗？”

“愿闻其详。”江承舟直接把手套都取下来，耷拉在篮子提手上，看向栾春。

栾春对他这个认真的态度很满意，接下去说，“她知道你对这件事一直内疚，如果她接受你的好意，就是坐实了一个好人莫须有的罪名。我建议把城里的房子卖了，以刘奶奶的名义建一个牛棚，就在那个小溪边上。”

她讲话的时候，下意识用铲子在空气里比划，抖动的波浪线表示小溪，一个弧形的边表示牛棚。

“村里的小孩都说刘奶奶的牛经常去小溪旁边喝水，直接在小溪旁边建一个牛棚，牛也不容易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刘奶奶就不用到处找牛了。”

夕阳的光聚在那个铲子顶上，像带着彩虹光圈的画笔，真的在小溪边画出了微笑的刘奶奶和一脸安详的牛。

江承舟看着栾春的脸，像是有些迟钝，好久才回答一句，“好。”

-

两个人回到村委会，拒绝了村长留下他们吃饭的邀请，一起坐上了回家的车。

栾春坐在卡宴副驾上，对窗外的人们挥手告别，也对这趟珍贵的旅程告别。

车速为了她，开得特别慢。以至于村长和村支书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村长说：“我还以为现在的学生都是书呆子，没想到还有这么能干的。”

村支书：“我觉得她不像学生。她太老练了。”

栾春关上车窗，问身边的人，“你觉得我像学生吗？”

他非常严谨：“哪方面？”

“哪方面像？哪方面不像？”

“扮相是那回事。其他都不像。何况你本来就不是。”

栾春一挑眉，点点头，确实，她来水东村就不是为了当学生的。

车子驶入城市，栾春的手机开始狂响，都是微信消息提示。她这才注意到，因为村里信号不好，错过了很多电话。

主要是闵一衍和游予君的，还有两个未知号码。她选了游予君的号码回拨回去。

“哎哟喂，我的女明星，总算有空接电话了？”游予君幽怨的声音传来。

“今天进村了嘛，信号不好，收不到消息。抱歉啦~”栾春自知理亏，语气不住柔软下来。

“我和小闵的电话就算了，陈导的电话你也不接？姐们你真的摊上事了！”这话听着火急火燎，挺让人紧张的。

栾春提起精神来，“哪个陈导？什么大事？”

“陈绒针啊！拍了《樱桃吻手》和《在柠檬甜之前》的那个名导。人家点名要你做她片子的女主角。从我这要了你的电话要亲自跟你谈，结果你倒好，给你发消息不回，人家微信也不加，打电话都不接。你知道有多少女明星，赶趟着去试镜她的片子都试不上吗？”

《樱桃吻手》和《在柠檬甜之前》……那不是大热的恋爱网剧吗？栾春虽然平时不看这种网剧，但也能时常刷到相关的讨论。人家也不缺好演员啊，这更让她疑惑了。

“啊？为什么会点名我去？我又不是专业的。”

“点名你去的这事，你得感谢小闵。其中的曲折，让小闵直接跟你说吧，我就不抢他风头了。”

“不过，我先说好，这个片子你为了君翼也得接啊。梁均投君翼的那事已经拟好合约了，其中一条就是要求你有影视作品。”

“什么霸王条款？这你也能签？”

栾春说是这么说，但很快就想起来，上次跟梁均告别的时候，他的话——“小春，你从君翼出道吧，我捧你。”

梁均是有点东西的，但是有影视作品就得出道吗？不见得吧。

游予君那边很吵，估计是在什么大型的聚会上面，这件事情在电话里根本聊不清楚。整个电话下来，栾春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关于陈导的那段，她还是听懂了的，于是赶紧通过了最新的好友验证，然后跟陈导说明没接电话情况。对方没有回复她。

她只好打给闵一衍，等她把这整件事的情况搞清楚，她和闵一衍这个电话已经打到她走进家门。

身后那人眼神冷得不行，但还是主动帮她提着东西，陪她进门之后，才默默离开。

栾春没注意到江承舟的情绪，她回到房间，捋顺了游予君和闵一衍的意思，就是说：

有一个大巧克力厂商Sheeve，打算进军中低端巧克力市场，推出低价的情侣巧克力，面向学生和老人。他们找到陈导想要拍一个广告宣传片，而陈导看中了闵一衍，闵一衍同意拍这个宣传片的条件就是——女主角只能是栾春。

游予君正在犹豫，要不要接受梁均的条件签下投资协议，就撞上了闵一衍的这一出“非栾春不演”，两人一拍即合，誓要把栾春“拉下水”。

所以现在Sheeve和陈导都眼巴巴等着栾春同意，不然他们就得趁早换人；而游予君更是，眼神炙热地等待她的挚友为她“牺牲自己”。

栾春无奈摇头，一边开始翻看着Sheeve发来的产品图册。

那款主打草莓味的巧克力，一下子就让她想到了刘家草莓园，这是个宣传水东村和水东厂不可多得的机会。

想到这里，她开始酝酿要如何跟Sheeve和陈导谈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江承舟回到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工作，脑海里挥之不去栾春跟闵一衍打电话的模样。

瞥了一眼电脑旁边的安眠药，在浏览器中键入关键词“失眠症”，一边浏览网页，一边打开外卖软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