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树影下面，烟雾萦绕着两个带笑的男人，一个抬手夹着烟，一个刚刚把烟含到嘴边。

这一幕被定格进栾春的手机相册里面。

栾春没特地去拍谁，只是感觉这一幕很有氛围感。

她很想把这张照片分享给某个人，按照她往常的习惯，她会发给闵一衍和江承舟。

但是今天，她在消息列表中滑动的指尖，停顿在置顶的位置上。

被她置顶的名字是“三哥”。

她和三哥的对话框，从三年前的某一天开始，就成为了一个只有单向消息的“备忘录”。

上一条从她这里发出去的消息是：“三哥，你说巧不巧。南嘉峪还是不敢接我电话，我说我想手刃南嘉峪，有人往我手里递了一把刀。”

再上一条是：“三哥，因为对关关的感情，我伤害到了小衍。我决定忘记关关了。”

这一次，她分享完这张照片之后，在发送框里打下，“三哥，他们都是爱我的人。你要是见过小衍就好了，你应该也会喜欢他的。”

消息刚刚发送出去，一通电话打过来，栾春手指一顿。

是江依曼。她触下接听键，手机还没放到耳边，江依曼的声音就从听筒里溢出来。

“小春，你知不知道江承舟在哪里？他电话怎么打不通啊？”两句话一句比一句着急，不等栾春答应，就争先恐后地递过来。

栾春撩眼看向树下那人，他甚至悠闲地在小丘上与小衍席地而坐。这是要促膝长谈？他又不忙，不接电话只能是不想接。

“怎么了依曼姐？江承舟现在在水东厂里，可能厂里信号不太好。我跟他就几公里的距离。有什么事情可以先告诉我，我过去找他说。”栾春沉稳而冷静的声音令人安心。她避开人群，走到距大树近一些的地方。

“我刚刚在跟电视台的朋友喝下午茶，她忽然被台里叫走了，说要外出采访，去拍水东厂工人罢工的事情。他们确定罢工的时间就是今天，要赶去拍第一现场。因为不是第一次罢工了，好几个电视台都要争这个现场采访。

“我找了点关系，才把这个事情压下来，但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媒体参与，很担心那边的情况。这事要是被老江知道了，得把他老人家气死。江承舟又不接电话，你说急不急人？”

天色骤然阴暗下来，好像上午的阳光明媚只是一场错觉。估计没多久，又要下雨了。

栾春的目光挪向树下，江承舟的位置上，他依旧是往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淡漠。她挑了挑眉，这都“山雨欲来风满楼”了，他还在“风雨不动安如山”。不知道是目空一切，还是处变不惊。

“他可能正忙着跟工人开会吧，他那个性子，事情不解决是不会告诉你的。依曼姐，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去看看。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跟你联系的。媒体的事情，我给游予君打个电话，她能解决。”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小春，你赶紧去吧。”

“嗯，我这就去。”

栾春挂了电话，向大树下的男人走过去。

两个男人手里的烟都灭了，表情都比刚才要严肃得多。聊的话题应该与她拍照那时候全然不同了。

“……消息我会放给媒体，但是具体的通告，我要跟经纪人商量以后才能发。”现在说话的是闵一衍。

栾春款步靠近，两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她那种惫懒的神情消失了，阳光也不再眷顾她的轮廓，但她自身有光。

“在聊什么？”栾春在两人面前站定，俯身下来伸长那天鹅颈，她看向闵一衍，目光勾一下江承舟的脸，“不着急的话，我可能要先把江承舟借走。”

见她礼貌屈身，两人的目光才回收一点。

江承舟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也看向闵一衍，“反正尽快。下午三点之前让这条消息发酵。”他边说边站起身，把手递到栾春手里。

那只朝栾春伸过来的手，擦过她的指尖，与她的掌心贴合。她愣了一下，轻握一下再松开，却已经被他缠握。

闵一衍对着江承舟点点头，说没问题。江承舟的目光就从他身上收回来。

栾春扬一下紧牵的手，“那我先把人带走了？”

闵一衍比划一个ok的手势。目光很快从栾春脸上移开，落到那两只自然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栾春回过头来跟闵一衍挥手告别，正好对上他黯然失笑、又被重新点亮的脸。她松开手，改成挽住江承舟的胳膊，也加快脚下的步子。

解决水东厂的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你开车来的吧？”栾春问。

“借我当司机？”江承舟掀眼看她。

栾春没回答他，他也乖顺地跟着她走。

栾春把人拉到化妆间去收拾东西，边收边揶揄江承舟，“工人闹罢工，你怎么这么悠闲跑来这里磨洋工？”

他答：“工人能罢工，老板不能么？”

栾春没接茬，囫囵三两下就收好了东西，打算要走。

江承舟从桌上又捡了几样东西丢进她的包里。栀子味的香水和湿巾，还有通行证和一把梳子。都是他在她房间见过的东西，但他明明只见过一次。

两个人走出化妆间。

栾春并不相信江承舟是真的来“偷懒罢工”的，他来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也许就跟他跟闵一衍谈话的内容有关。

这么想着，栾春侧过头看向身边的人，江承舟也看她。但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

先不管他来干什么，解决媒体介入的麻烦再说。她掏出手机，打算给游予君打电话。

江承舟看到她打开的界面，拦住她的手，“如果你是想找游予君帮忙控制媒体，那不必了。同样的事情，我已经找闵一衍帮忙了。我刚才，已经让闵一衍把他要出国转幕后的消息透露给媒体。媒体会对明星八卦更感兴趣，公众的注意力也会被这个消息转移走。”

栾春感觉心间有一团揉皱的纸被人展平了，才发现她的焦虑在这一刻平缓下来，他的做法与她的预期完全吻合。

事出紧急，江承舟应该也是被电视台弄得措手不及。事情一旦通过媒体发酵，问题的复杂度就会升高几个档次。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控制媒体，只要媒体没有铺天盖地，舆论就在可控范围之内，更多的精力可以放在解决工人的实际问题上。

这一点上，他们两个人的解决思路是类似的。

江承舟接下去说，“何况，今天游予君没来Sheeve的现场，你未必能联系得上她。远水救不了近火。”

栾春点头赞同，收起通讯录，点开了跟江依曼的对话框，编辑一条消息发送过去。

“媒体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对面也很快回复她，“那我就放心了，还是小春靠谱。”

回完江依曼的消息，栾春又抬头瞥一眼江承舟，“你都不知道依曼姐多担心你，她打不通你电话都快急疯了。”

江承舟俯身凑近栾春的手机，扶握她的手腕，伸出拇指摁住语音消息按钮，“别担心，我能解决。”

栾春下意识后倾一些，即使他恢复原位，他身上的味道和温度还留在她怀里，令她手腕隐隐发热。她喉头一动，目光往他身上黏附过去。一眼望见他的薄唇，腿软的感觉又浮上来。

“手机太吵了，关了声音一直弹消息和电话，我就关机了。”他边走边向她解释，但走出两步发现她在原地不动了，回头望她，“怎么？刚才不是很着急？”

栾春尝试迈两步跟上来，“被太阳晒久了，有点懵。”

江承舟抬头看一眼天，乌云黑沉沉的，快要压到前面那片山头。他一勾唇，再次俯身到她耳边，下颌几乎快触到她的肩膀，“现在，你的太阳，在你肩头？”

一股莫名的冲动跟随着跳动的心脏涌上喉头。

栾春偏过头，没犹豫，凑上去吻他。

探出的舌尖却碰上一道齿门。

没得到回应，她松口，抹一把唇，“你刚才，是演戏吗？”

“如果不先解决拍戏的问题，整个剧组都找不到空闲的人帮我。”从他微敛的眼眸里，露出的冰冷眸光，照在她唇上。

那股冲动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栾春错开他，往不远处路边的卡宴走过去。

江承舟跨几步就追上来，把她在车门前拦下，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紧贴他的身体。

栾春撞上一个硬物，感知到对面的炙热，她眉眼里透出的锋利的光，瞬间柔软下来。

“再亲忍不住了。”他嗓音都哑的。

两个人忽然回到那种青春期的懵懂状态，尴尬地错开视线后分开，各自“懂事”地上了车。

车子上了路，两个人的心绪才关了闸。

栾春看了一眼安静的公司群，没得到有用的信息，扭头看江承舟，“现在，可以跟我讲讲罢工是怎么回事了。”

“两天前，光美科技向我们下了一笔订单……”

-

抵达工厂门口，本就不太宽敞的门前廊道，已经被几百个工人挤得水泄不通。别说车了，连个人都挤不进去。

嘈杂的喧闹声透过车窗的缝隙漏进车里，栾春透过车窗去看，外面人潮涌动，他们中间被高举的横幅和硬纸板十分瞩目：“拒绝做光美的免费劳工！”“拒绝国企收购延期！”“要回我们自己的产品！”“光美滚蛋！”“要工资！”“不干了！”

其中刺耳的叫喊声，也基本就是这些话。

栾春拿起手边的喇叭，从小店的小货车上下来，和货舱里的江承舟会合。

“你没给他们发工资？”栾春目光带点鄙夷，从驾驶座上下来的司机也鄙夷地看向江承舟，向他抛出同样的质问。

江承舟对栾春解释道：“他们是担心后面几个月发不出工资。”

栾春脸上的鄙夷消失了，光岸的大概情况她心里有数；货车司机的鄙夷却更深了，“这不过年不过节的，给工人送米送油。我本来以为你是良心老板，看来是我看错人了。”

江承舟只睨了司机一眼，没说话。

栾春拦了一下司机，“师傅，您误会了，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有钱发工资。谢谢您送我们过来。车您先留这吧，我们晚点给您送过去。我们的车也还停在您店门口，不用担心我们跑了。”

师傅看了这两人一眼，又看了工厂门口一眼，把车钥匙递给栾春，离开了。

等师傅走远，栾春继续之前的话题。

“国有光能完全收购之前，工资预算够的吧？”

江承舟没说话，或许是在心算。但是工人的这些消息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现有的工资预算加上两百万，这两百万今天之内就汇到公司账上。”栾春不等江承舟回答，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国有光能收购时间按四个月算，让财务部出一份工资预算的报表。”

“收购合同上给的时间是四到六个月。按四个月算，现在的预算是够的，”江承舟拿出手机，摁了几下计算器，给出一个数字，“但是再多两个月会有些困难。”他调整一下数值，又给出另一个数字。

栾春点点头，“那两个厂的收购，最多三个月就可以完成，四个月完全够用的。相信我，从我手里卖出去的公司怎么也有上百家，我心里有数。

“在车上说好的其他几个文件，也准备好了吧？”

“嗯。”

“那我先过去会会他们。”

-

栾春在江承舟的帮助下，登上货车的车顶，她打开喇叭，用水东村的方言喊到，“光岸员工大回馈，大米、豆油免费领！”

“光岸员工！大米、豆油免费领！排队领取多送鸡蛋！不排队不送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