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岸员工！大米、豆油免费领！排队领取多送鸡蛋！不排队不送的哦！”

人群末端开始分散，渐渐朝货车的方向流动。有的把手里的举牌都丢了，有的开始打电话联系家人。

工厂门口很快就不再拥挤。

接到江承舟电话的厂长成功从工厂里面出来，他和几个车间主任一起过来安排工人的米油福利。

大家都开始有序领取福利，只有少数拉横幅的人还守在工厂门口巍然不动。

那些才是真正需要说服的对象。

厂长他们把所有货物都从车上搬下去分发，江承舟把货车开到工厂门口，停在瞩目的位置，再回到货舱把栾春抱上车顶。

“什么时候学的方言？”

“就拍戏那几天。不过能说的不多，那几句基本上是极限了。”

在车顶上站稳，栾春打开喇叭，“大家好，我是你们老板娘。接下来由我向你们解释，关于光美科技、国企收购、还有工人工资的问题。”

不少领完福利的员工，也被喇叭里传来的、清脆又悦耳的声音吸引过去，罔顾手里的米油鸡蛋，竖起耳朵听。

“首先，江总的确收到了光美发来的合作邀请，但是，他还没有接受！注意！我们并没有接受光美的订单！”

人群中开始出现一些嘈杂的声音，栾春完全听不清楚，但她继续说到，“如果各位手上有任何，可以证明我们接受光美订单的证据，请提交到厂长手上，我们会采取法律手段维权。我们没有接却被诬陷接了，这是造谣！是犯法的！”

最后八个字震耳欲聋，那些七嘴八舌通通闭口缄默，人群瞬时鸦雀无声。

人群安静了，栾春的语气就轻缓下来，“目前，我们的生产线上没有任何与光美相关的产品。如果有哪位对自己岗位的产品有疑问，可以找我、找厂长、找江总，我们都可以帮你解决。有谁现在要提出疑问的吗？”

栾春停下来，环视下面的人。拉横幅的开始面面相觑，默默把横幅放了下来。她耐心地一遍又一遍环视，等待反驳的声音出现。

一个戴帽子的中年男人把帽子取下来，对着自己扇风，他旁边的年轻人忽然上前两步，“如果我们没有接光美的订单，那为什么国企收购会延期？”

终于有人提问了。

栾春看向那个提问的年轻人，“国企收购没有延期。江总把流程优化的事情放缓，是因为国有光能非常看好我们目前的生产线，我们的生产工艺成为了加价的筹码。

“我们和国有光能都已经在收购合同上签章，如果有人需要确认，稍后会将合同扫描件公布在工厂的微信群里。”

有人的疑问得到解答之后，就有更多的人敢于提问了。

“工资呢？光岸马上要破产了，听说被完全收购之前工资都发不出来？”

“我们发得出来工资！”栾春的话掷地有声，显出她态度笃定，“公司资产证明和工资预算稍后也会发布到微信群。我知道大家比起担心自己，更担心的是江总。他拿自己的钱养光岸这件事，大家不会不知道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亏欠大家的工资。”

人群安静下来，栾春的声音也沉静下来。

“大家苦‘光美’久矣，搞这些罢工，其实都是在为光岸、为江总感到委屈。原本江总是不打算卖掉工厂的，他非常、非常舍不得你们，是我这个‘恶人’非要逼他卖给国企。为此，我们还吵过架。”

从“晓之以理”，到“动之以情”。大家对于这种平时压根听不到的、老板的家长里短，还是很感兴趣的。整个氛围渐渐轻松下来，谈论的话题变得日常。

“看你们两口子感情挺好的，为这事吵架干嘛？”

“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大家要并入国企还是很开心的，是吧？”

“是啊。一直靠江总一个人撑着，我们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

……

“好了，再继续说下去太阳都要下山了。我们请江总给大家讲两句话？”栾春扭头看一眼身后，江承舟一直就背靠在车头上听她讲话。

栾春跳下来推搡了他几下，才把他推到车头“演讲台”上。

江承舟站在那里，依旧冷冰冰的。他以清冷的眼神扫视人群，像是睥睨众生的神祇，不怒自威。

他缓缓抬手，把喇叭举到嘴边，继续话家常的语气，“我刚才数了，米一共213袋。”

大家脸上既有困惑，又有期待。

“这213份坚持和陪伴，光岸，不会辜负，我也不会。”

简短有力的句子，令人沉默深思。

说完江承舟就关了喇叭，动作利落地从车头上跳下来。

让他说两句，他真的只说两句。难怪大家这么喜欢他，谁不喜欢话少的领导呢？栾春笑了出来，伸出手大方鼓掌。没拍两下，她的手就被人牵住而打断这掌声，那人要拉她下车。

蒙蒙的天空中，云又灰又沉，没想到先于风雨而来的是“雷鸣”。

江承舟脚还没落地，雷鸣般的掌声令他动作迟滞，他回看一眼人群，眼里多了一丝温情。

-

回家的路上，卡宴停在荒无人烟的路边。

两个人在车里继续“未完成的吻”。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他们。这次不是南嘉峪，也不是栾春的手机。

江承舟伸手抓过手机，刚想摁掉。栾春松开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光美唐蕖”。

栾春摁住他的手腕，“别挂。她找你是聊光美订单的事情吧？”

“嗯。”

“我来跟她说。”

江承舟的手机被栾春轻松抽出来，握到手里，她看着屏幕也没接起。不知道在等什么。

等了大约半分钟，电话还没挂掉。栾春接起来，等对面先发话。

唐蕖：“江承舟，你不会不知道，我这是在帮你吧？”

“笑话。”栾春嗤笑一声，“光美已经自身难保了，还帮光岸。”

“你是谁？怎么会有江承舟的手机？”

栾春没见过唐蕖，但能听得出来，她第一句话声音夹着腔调粘耳朵，听到栾春的声音之后，下一句就“原形毕露”得只剩单调乏味了。

栾春向上勾看一眼江承舟，他眸色凉了几分，刚要开口，被栾春的手拦住。

“唐蕖女士，你好，我是栾春，目前是光岸的企业规划师。光美的订单你可以直接跟我谈，稍后会把我的联系方式发到你手机上。”

“哦，栾春啊。我说，本来这订单就要谈成了，怎么又吹了呢？你跟你那个好朋友游予君一样，就喜欢横插一脚。”

唐蕖是光岸五位创始人之一，也是跟江承舟合作时间最长的创始人，直到光美和光岸彻底分裂，才离开光岸。同时，她还有第二个身份，就是沈从心老婆唐沁的妹妹，上个月刚刚举办完婚礼。

栾春不让江承舟出声，就是要让他看看唐蕖的真面目。

“唐女士，我是看在你也算光岸元老的份上，给你留点情面，才没有直接拒掉你的订单，请你不要有无端的幻想。听说你上个月刚结婚，蜜月才过完没多久就来拿光岸开刀了，是婚姻生活不幸福吗？”

“你……”

电话这头，两个人嘴边都噙着笑意。江承舟的目光笼罩在栾春脸上，一寸欣赏一寸着迷。

栾春注意力回到电话上来，“我们还是公私分明一些比较好。如果你诚心想跟光岸谈生意，先把订单价格抬十倍再来。”

“你在搞笑吗？哪有人谈生意上来就要十倍价的。何况，我给的价就是市场价，之前给光岸的单子也都是这个价格。”

“但是，我们的硅片光能产率远高于市场水平，如果你需要的是市场水平的硅片，去定其他家的就好了。”

“我要跟江承舟谈。”

“不瞒你说，不是我在的话，他连你的电话都不想接。不然怎么会把手机丢给我？唐蕖，有一件事情你要清楚，现在不是你跟光岸谈条件，而是你在求光岸救你。如果你还没想明白这一点，我可以多给你一点时间。”

唐蕖沉吟了一会儿，“……十倍价我真的给不了，这么大的订单需要通过董事会同意。”

“所以，唐女士的意思是，光美现在能做主的，不是你。”

栾春一挑眉，半阖的眸子里透出狡黠的光。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我会跟你们董事长谈。再见。”

挂了电话之后，栾春的“性致”没那么高了，她对于光美这座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来了兴趣。她在副驾上坐好，示意江承舟开车，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查资料。

江承舟看了她一会儿，探身过来替她系好安全带，才发动车子，“你怎么知道光美现在自身难保？”

栾春抬起头，“你先告诉我，你是有什么把柄在唐蕖手上吗？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合作伙伴之外的关系？”

“没有。”江承舟回答果断。

栾春一挑眉，也不知道这人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完全冷漠绝情。

“我看过光岸的历史订单记录，光美从我们这订购的硅片量不小，以光美电站的覆盖率，光岸的名号应该早就打出去了才对。

“后来，我亲自去参观了光美的电站，介绍人对光岸只字不提。我问硅片，他们说是他们自产自研的，甚至带我去看硅片上的标签。

“我拍下了那些硅片的批次信息，跟仓库核对之后，确认它们就是从水东厂出产的。哼，难怪工人说我们是光美的免费劳工。”

栾春从头到尾都知道工人们在抗争什么，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光岸要做光美的代工厂。但她仍然义无反顾地站在江承舟这边，做光岸的代言人，去平息大家的怒火。

这是重塑公司威信的必经之路，并不代表她认可江承舟的做法。

“那几款零件的产品专利不在光岸手上。”江承舟解释。

“你的意思是……光美手上有我们的专利，都不能生产出同等水平的产品？”栾春的眼底浮上几分惊喜，“这是我们的筹码。”

江承舟眼眸变得幽深，但对于栾春的说法不置可否，“你想怎么做？”

“光美夸下海口拿到的订单，我会让他们统统吐出来。”栾春的手机屏幕上正亮着唐蕖和光美几个高层的得意笑容，但是都不及她嘴角的狡黠瞩目。

“栾春，我们不能落井下石。”

栾春投给江承舟一个悲悯天人的表情。不知道这张37度的嘴是怎么说出105度的话，光美全体高层应该轮流跪在江承舟脚下对他虔诚朝拜。

江承舟斜眼注意到栾春的表情，继续说道，“我曾经以为，他们有更丰富的资源，能把这些研究继续下去。”

栾春可以说出很多劝人向利益看齐的话，但她知道，这些话对江承舟是完全无效的。

“你想想，唐蕖这一年是怎么对你的，光美是怎么把你逼到走投无路的，水东厂的工人又是为谁罢工的，老厂长多加的那些夜班究竟值不值得。”

江承舟手臂上青筋微隆。

“你对光美的仁慈，救不了光美，也让光岸深陷泥潭。无论如何，原本属于光岸的一切，我都会拿回来。”

“好。听你的。”

栾春看向江承舟紧绷的脸。会愤怒就好，这样他还不至于成为她必将扫除的障碍。

幽微的冷光与决绝荡漾在她那双鹿眼里，如月下潮汐，即将弥漫整片海湾。

仿佛回应她的野心，雨点开始“奋不顾身”砸向车窗，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声音朝这座城市倾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