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江别宴兴奋了一整晚,以至于第二天,盛闻澜两口子登门拜访,江巨星顶着俩熊猫眼出门迎接。
盛闻澜咂舌:“老江,挨老婆揍了?”
“呸,你才挨揍。”江别宴叉腰,风情万种地撩了撩额发,得意洋洋地炫耀:“老婆昨晚表白了。”
“瞧给你乐得。”盛闻澜羡慕嫉妒恨:“不就一表白。”
江别宴抱臂,奇怪的胜负欲上来,当场化身小学叽:“我老婆高岭之花,你让他表白比杀了他难受,你看,这么别扭傲娇的人,都跟我表白了。你有吗?你有吗?!”
盛闻澜磨牙,咯吱咯吱,扭头看林子衿。
林子衿很配合:“啊巴,萨拉黑哟。”
盛闻澜叉腰,猖狂大笑。
江别宴一连蹦了三个世界纪录,拒绝承认:“外语不算!”
宁知秋推开房门,林子衿眼前一亮:“宁编。”
丢下俩吵架小学叽,林子衿和宁知秋更聊得来,两个人去了小花园。
江别宴拉着盛闻澜喝酒去。
没了旁人,俩大男人说起交心话。
他俩纯革命友谊,当初在M国,一起揍过种族歧视的白人,然后被对方请来的混混追得满大街抱头鼠窜。
那时候夺年轻啊,盛闻澜还没有和林子衿重逢,江别宴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配角。
后来江别宴火了,盛闻澜找到了林子衿,约上一块儿喝酒的机会越来越少,一年到头聚不了一回。
“时间过得真快啊。”江别宴说。
盛闻澜对多愁善感过敏:“你丫甭伤春悲秋啊,喝酒,喝!”
江别宴抱着酒瓶子吹,扭头看他:“老子羡慕你啊,陛下。”
盛闻澜拍拍藤椅扶手,摇头晃脑:“羡慕朕什么?”
“和你老婆一见钟情,见面就订婚,夺好啊,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江别宴开始唱了。
半醉的盛闻澜直接吓清醒了,语无伦次:“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你他妈别唱歌,我还想多活两年。”
江别宴:“…………”
江别宴不满地絮叨:“姓盛的,你丫不够朋友,你特么前两年还夸我的歌喉,是古今之绝唱!”
盛闻澜两眼朝天,神情呆滞:“确实绝,绝命的绝。”
江别宴心如死灰,忧伤地放弃了高歌一曲的想法,他放下威士忌,惆怅不已:“你说这恋爱咋谈呢?”
盛闻澜经验老道地竖起一根手指头:“先上床。”
江别宴瞠目结舌:“你跟林教授,就那样好的?我觉得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啊这,”盛闻澜仔细一琢磨,实事求是地说,“倒也不完全是。我俩处了快半年才好上,而且也不是真好上,一开始,他还想宰了我。”
江别宴暴漫脸:“啥?可我瞅你俩,刚认识就结婚了啊?”
“说来话长,说了你也不懂,”盛闻澜翘起二郎腿,哼哼唧唧,“反正感觉到了,就水到渠成了呗。”
江别宴认真地打量他:“林教授怎么就瞎了眼呢?”
盛闻澜微笑:“你就是嫉妒。”
江别宴大方承认:“我羡慕嫉妒恨。”
盛闻澜笑着笑着,叹口气,戳着他的心窝说:“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把人甩了呢?”
“那时候…”江别宴眉心紧皱,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那会儿我总觉得,他心里有别人,放不下的人,喜欢的人,或者什么很重要的朋友。”
盛闻澜懂了:“你就自愿退出是吧?”
江别宴清清喉咙:“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
盛闻澜掀桌:“闭嘴!!”
江别宴拉上嘴链。
盛闻澜指着他说:“江别宴,我奉劝你一句,要么就认真,要么就别碰。”
陛下一针见血:“你摸着自己的胸口,问问你自己的良心,那时候你认真了吗?现在呢?现在你是认真的吗?你想好要去包容对方的一切了吗?贫穷富贵善良邪恶,你和他在一起,就要和他的过去、现在、未来绑在一起,你接受吗?”
江别宴盯着他,盛闻澜有一张华丽的脸,身居高位而后养尊处优的凛冽气势。
说实话,这家伙自称朕,还真有那么点儿皇帝陛下的架子,让人被他逼问时,不由自主地说出真心话:“接受。”
盛闻澜歪头,咧了下嘴角:“那不就完了。”
江别宴却呆呆傻傻,一副完全没想到自己回答得这么快的模样,他拍拍扶手,感慨万千:“早知道现在这么痴迷,当初就不该退出比赛。”
盛闻澜抱起胳膊,眯着眼睛眺望蓝天白云,悠悠地说:“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两人你一瓶我一瓶,猖狂的醉鬼笑声飘进了小花园。
林子衿咬牙:“狗东西又喝多了。”
宁知秋扶额。
晚上吃完饭,四个人搓了两圈麻将。
江别宴家请上门客的保留节目——搓麻将。
盛闻澜不太会,可着劲儿乱丢牌。
他的下家林子衿都快乐疯了,赢起自己伴侣兜里的小钱钱,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盛闻澜一筹不展:“我这手气有问题啊。”
其他三人内心OS:你压根就不会好吗!?
皇帝陛下惨败,当他准备□□当给林子衿时,林教授终于收敛了:“快十二点了,今天就散了吧,下次继续。”
四个人开始收场总结。
盛闻澜沮丧地说:“我输了六千。”
林子衿拍了拍他的爪子。
江别宴斜撑脑袋,毫不留情地嘲笑:“要不是今晚打得小,你能输六万。”
“呵,”盛闻澜抱臂,“朕有钱。”
宁知秋数完自己的瓜子,抬头问:“谁赢了?”
江别宴展示自己的瓜子:“我没赢没输。”
宁知秋叹气:“我输了八百。”
三个人同时望向林教授。
林子衿面前一大把瓜子,赧然笑道:“运气好运气好。”
宁知秋和江别宴对视一眼,看出了相同的腹诽:还是文化人牛逼,对待自家人,一点儿也不心慈手软。
林子衿眉眼弯弯地笑,内心小恶魔攥紧拳头:赢光你的私房钱!
送走那两口子,他们俩也该休息了。
睡前,江别宴问宁知秋,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宁知秋反问他:“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有!”江别宴眨巴眼睛看他:“为了你的剧本,咱俩回三中看看吧,故地重游。”
宁知秋沉默三秒,认真地询问他:“和小言剧本有什么关系吗?”
江别宴重重点头:“当然有,那是我心动的地方!”
“……”宁知秋闭眼:“行。”
现在是江别宴愿意主动带宁知秋出门了。
也许是和盛闻澜的谈话启发了他,当你要接受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要接受他全部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对江别宴而言,宁知秋那段心有所思的过去,也是他必须要去面对的存在。
无法忽视,也不能逃避,所以勇敢的江二狗选择正面直视。
三中在城东,伴山别墅在城西,渝西市很大,从城西到城东,开车近三个小时。
这地方变化不大,对一座城市而言,变化最小的地方永远是学校附近。
一批又一批的小年轻,三年复三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都有年轻人。
三中门口生意最火爆那家奶茶店还开着,店面甚至从一家扩展到两家。
江别宴戴上口罩、墨镜和棒球帽,买了两杯常温草莓啵啵,和宁知秋边走边啜吸管。
三中对学生的管理非常严格,课间不允许出学校,校门口保安尽职尽责地守着大门,严防死守任何偷偷进出的学生崽。
两个人不是教师,也不是学生,现在又是上课时间,不能随意进出学校。
江别宴拉着宁知秋,就杵在校门口前,指着里边的操场说:“看看,我在那儿打过篮球。”
故地重游,思绪很难不回到过去。
宁知秋回国没多久,就在池雪的建议下转学进三中。
他是插班生,一开始跟上国内的学业,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宁知秋也不是那种学啥就会的天才,尤其数学,国内外的教学方式和学习进度不同,宁知秋学起来非常吃力。
幸好班主任慈祥有耐心,一步一步地给他推导,讲解为什么。
对宁知秋来说,三中很陌生,同龄人也没那么友善,他们羡慕他在国外的经历,但又要疏远他这个不同环境下长大的人。
“他们孤立我。”宁知秋控诉道。
江别宴思来想去,终于委婉地指出:“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一个人孤立全校。”
宁知秋:“?”
天地良心,江别宴觉得自己真没说错。
他是亲眼见过的,同班同学想和宁知秋说话,扭扭捏捏,满脸通红地鼓起勇气:“你好。”
这家伙开口一句:“Who are you?”硬生生把人吓退。
当时的气氛尴尬又诡异。
江别宴在旁边看了半天,忍不住吐槽,这家伙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是有原因的。
少年的宁知秋,眉宇间还有些雌雄莫辩的美,换个通俗的词来形容:美少年。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
想要接近他的人从来不少,但宁知秋总是能杀死比赛,随口一句话就能掐死聊天。
“举个例子,”江别宴掰着指头数落,“隔壁班找你打篮球,你不想去。”
宁知秋记起来了:“我不想去吗?”
隔壁班体育委员是个壮汉,个头高大,肌肉结实,往宁知秋面前一怼,整一个野兽和美人拍摄现场。
偏偏体育委员容易害羞,两只招风耳红得通透,浑身紧张又僵硬,一蹭一蹭地挪到宁知秋身边,再三给自己打气,刚开口呢,宁知秋就站起来了。
隔壁班体育委员吓一跳,急了,脱口而出:“美女,打球吗?”
江别宴摊开手:“人家抱着友好态度来问你,你自己想想你回答了什么。”
宁知秋眼角余光扫过他。
说实话,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呆了太长时间,毕竟种族不同,白人对亚裔抱有天然的戒备心,宁知秋一直生活在比较孤独的环境里。
所以宁知秋这个人,性格比较独,天然的像个艺术家,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其他人的发言漠不关心。
恰好那会儿,隔壁班体育委员来问他时,宁知秋在思考一道正弦函数题。
宁知秋冷漠地问:“你会解sin平方3 plus square of cosine four吗。”
江别宴认真地问:“你觉得你说的是人话吗?”
数学题就算了还中英夹杂。
隔壁班体育委员数学常年不及格,英语也停留在“Hello,nice to meet you.”水平,而宁知秋稍稍吊起的眼梢,实在像极了轻蔑。
壮汉捂着中了无数箭的胸口,泪洒当场,在夕阳下狂奔而去。
“还有咱班的学委陈玲玲,每回都把你的作业本放上边。她知道你努力,就想让老师先给你批改指点作业。”
“周晓敦,记得吗,胖嘟嘟的老好人,每次你忘了吃早饭,他都帮你带俩馒头放你抽屉里。”
“王雨燕,暗恋你暗恋得快疯了,在日记本上写满了送你的情诗,小姑娘特意放你桌上,你倒好,直接给人送讲台上。”
宁知秋辩解:“我尊重别人的隐私,不会乱翻人家笔记本。”
“好家伙,她的本子被语文老师当作文本看到了。结果王姑娘因为早恋被请家长,你还搁旁边看热闹,王大姑娘对着星星月亮发誓,再也不喜欢你了。”
“…………”宁知秋满脸写着:我就看个热闹也怪我?!
江别宴掰起指头继续数落:“你不是英语好吗,跟美剧里那帮人口音一样一样的,对你有好感的郑杰,拿着英语本子请教你,作文题怎么写。”
“那题目你还记得是啥吗?”江别宴循循善诱地问。
宁知秋劈头盖脸挨了一顿数落,轻易不回答,薄唇紧闭,坚决不开口给江别宴递刀。
没关系,江大演员记性好着呢,叉腰感叹:“李明要给联合国秘书长写信,提倡保护珍稀动物,请以李明的口吻写一封短信。”
江别宴对他指指点点:“你倒好,上来一句,李明管得倒挺宽。”
江别宴再捅一刀:“你还用英语说的。”
宁知秋目瞪口呆,浑身颤抖:“有、有这事嘛?”
“Yep,”江别宴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你说,我不认为他OK,Maybe he should try something possible rather than show his ignorance.”
那会儿宁知秋说得一本正经,郑杰脸都绿了,江别宴躲在旁边憋笑。
当时郑杰脚步虚浮,一脸茫然地离开,再也没找宁知秋问过英语题。
宁知秋陷入沉思:“我不知道…我以前是这样的。”
江别宴说了句实话:“其实我挺庆幸你是这样。”
“为什么?”
江别宴揽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揭露:“不然你身边朋友那么多,我可就插不进去了。”
英语好到能和他交流自如,能理解宁知秋奇奇怪怪的脑回路,脸皮厚到热脸贴冷屁股也不介意,颜值又过硬,在一帮高中崽里,也只有江别宴符合。
宁知秋撇了下嘴角。
“其实很多人默默地对你好,他们不是坏人。”江别宴轻声说道。
宁知秋回头,漂亮的琥珀色眼瞳,在阳光下近乎于透明,琉璃般剔透的眼珠,一瞬不眨地注视他。
江别宴低笑:“我是想告诉你,一定有人对你温柔以待。”
“……”宁知秋回眸,望向校园中。
下课了,学生崽们冲出教室,三三两两成群结队。
一张又一张稚嫩的面庞,仿佛他们的年少,在十多年后的时空重演。
岁月荏苒。
原来人生中遇到的某些人,要过了许久,才真正明白对方是怀着好意。
他俩在校门口停留的时间太长,而且其中一个整张脸都快蒙完了,实在很难不引起注意。
门口的保安大叔时不时朝这边打量,再多看两眼,就要给江别宴认出来了。
江别宴拉了拉宁知秋:“咱们走吧。”
两人沿着街道慢悠悠地散步。
这个点行人不多,车辆也很少,再往前以前是个厂子,后来搬走了,附近有三家诊所,一家中医,一家西医,一家中西合并。
三家诊所中间是个药店,众星捧月地簇拥着它,药店卖中药也卖西药。
那年头,开药店还得家里有关系才行,当时的药店老板就在药监局有关系,他的药也卖得比别家便宜。
“我记得他。”宁知秋停在马路对面,望向那家巷子里的药店。
药店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一家足浴按摩店。
店面其实很小,躲在上个世纪修建的水泥楼后边,店门口竖了灯牌:按摩洗脚。
有些年头,灯牌都破破烂烂了。
足浴按摩店到晚上才开门,那个点社畜们下班,出门转路,瞧见了正好进去消费一下。
“那家药店老板姓曹。”宁知秋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池雪为了省钱,一直在曹老板的店里拿药。
曹老板戴着黑框眼镜,总是一团和气的模样,他个头不高,看上去没什么威胁性。
池雪去药店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就和曹老板熟识。
曹老板给她的价格比给别人的还要低,见到她就说:“哎呀,你一个人带娃,又害着病,我给你少点儿,不妨事。”
池雪常常在宁知秋耳边念叨:“曹老板人真好啊。”
宁知秋信以为真,他真的以为曹庆荣是实打实的、不折不扣的好人。
直到成年人的世界给他狠狠上了一课。
池雪病危后,宁知秋坚持带她去大医院检查,不能再在小诊所耽搁。
直到去了市里的三甲医院,把池雪平时吃的药拿出来,肿瘤科医生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连连拍桌:“这谁卖假药啊,连个防伪标志都没有!”
没有用的药,池雪吃了整整三年。
那些药加重了她的肝脏负担,以至于将她送去医院后,她的病情都比一般病人蔓延得更快。
肝脏损伤使得用药必须谨慎万分,很多药池雪都不能再吃了。
到最后,不能吃药,全靠放疗,池雪终究还是没撑住。
看上去一团和气的好人曹老板,间接加速了池雪的死亡。
宁知秋怕她难过,到她咽气那天,都没有告诉她真相。
池雪那么善良,别人对她好,她牢牢记在心里,拉着儿子的手,气若游丝地嘱咐:“崽啊,以后要多去看望曹老板,这些年,他帮了妈妈不少。”
“……”宁知秋说不出他那时的感受,荒谬、荒唐、心里堵得难受。
但到了最后,他只希望饱受折磨的母亲好好离开,不要有遗憾,不要有憎恨,至少她愿意相信世界是光明的,那么黑暗就由少年的宁知秋来承担。
他靠在池雪怀里,聆听着母亲最后的呼吸与心跳,狠狠将泪水憋回眼眶,轻声答应:“我记着,妈妈。”
永远都会记得。
世界给了他什么。
而他这个疯子,也将如数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