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见到无咎开始,纲吉每次与无咎见面都是期待而欢欣的,哪怕是那次告白事件,他也只是觉得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无咎。
唯有这一次……
期待与欢欣都消失殆尽,仅剩直觉带来刺痛脑髓的不安和恐惧,以至于他仅只是推门进去就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不安的视线游移过去,就会正对上陷在雪白被褥中,映照在纯色火焰下仍然光亮有神的眼睛,于是不曾动弹的人抢在他之前开口,“阿纲。”
声调就像是平日在店铺里呼唤在前面收拾的恋人来后厨尝一口新折腾出来的调味那样寻常。
但那样开口,那样微笑注视自己的人,依然躺在病床上。
……无咎从来闲不住,或者说他本来就很讨厌呆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被硬按着睡觉,他能够把自己全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当当,哪怕受伤也不会老实休息。
沢田纲吉是最清楚这一点儿的人。
他望着没有任何动作起伏,如同旋涡一样的白色,甚至有一股转身逃离的冲动,但最终他只是沉默地走过去,在病床前坐下,轻轻覆盖住那只正在吊水而轻微发凉的手。
那只手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有…稍微好一点儿吗?无咎。”
“应该好一些了?我对治疗不太熟悉。”
妖异赤火下的眼睛望着他,或许也是望着他眼下的青黑与眼底的血丝。
“陪我休息一会儿吧,阿纲。”
“你知道我不容易睡着,至少看着阿纲的话,我不会觉得无聊。”
为什么会觉得无聊?
因为……什么都做不了。
纲吉握住无咎的手,认真地握着。
“嗯。”
他应着声,仍然坐在原地,但最终被视线催促着躺到了一旁的陪护床上。
随后呼吸逐渐平稳。
从一开始就跟着纲吉进来的里包恩到了此刻才终于跳到了病床上,跳到了无法动弹的人面前。
“昨晚和艾莉亚和我说了一句话。”仍然是婴儿体型的家庭教师低声开口,“她说你是我们中最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
“所以,你不打算对我们这些到处奔忙的人说些什么吗?”
“因为我还在考虑。”
躺在病床上的人就像病的人并不是自己那样语调平淡。
“至少让我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
两双黑瞳沉默对视,直到温无咎确定一旁的呼吸声仍然平稳。
阿纲,应当是睡着了。
“昨晚有一阵波动爆发,源头的位置我不确定,隐藏的方法应该和彭格列戒指屏蔽我感知的时候相差不多,那阵波动让这具身体‘醒’过来了,大概可以这么说。”
“醒?”
“就是让它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了‘我’是谁。”
世界之敌被世界中的物质排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不管他再怎么练习,只要唤醒身体中潜藏的力量,释放超过一定量的火焰,就会让火焰显得失控又狂暴。
因为这是身躯对他的本能反应。
只不过正常来说力量应该是沉睡潜藏在身体中,唤醒也只是一时,但那阵波动却是让身体中的力量彻底激发出来了,所以他才会将这阵波动引起的变化称为醒来。
里包恩婴儿肥的脸上实在很难看到这种疑惑的眼神和表情。
“这件事,你还是问阿纲吧。”
听到这个回答,里包恩看了一眼陪护床上呼吸平稳的弟子,没有多说,也没有继续追究,而是将话题转向更重要的方向。
“怎么才能让它重新睡下去?”
“已经意识到的东西很难‘忘记’,比起让它睡下去,更方便的方法是换一具没有醒来的身体。”
“但这也不可能,因为敌人能够用这种方法一次,也能用这种方法第二次,更何况现在的技术还做不到随意更换身体吧?不然那位疯狂科学家威尔第应该可以用更换身体的方法摆脱彩虹之子的诅咒才对。”
……其实他应当可以随意占据支配别人的躯体,是比六道骸用的所谓‘附体弹’更加彻底的方式,只不过认识了阿纲以后,他好像对这些生出了抵触。
他好像开始意识到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拥有独一无二的价值。
让阿纲和他之间横亘上这样独一无二的东西的话,阿纲会很难过吧?
“所以你考虑的就是……”
“不,我在考虑另一件事。”
比起如何停留,他考虑得更多的还是另外的事——从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合规之后,一直在考虑的事。
他一直等待的……离开的时机到了。
“既然波动的源头被人刻意隐藏,就证明确实有敌人存在。”
“我有方法知道敌人是谁,并且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但是,要用这个方法,我就要离开。”
只要跃入层流,那些针对他的恶意与毁灭信息自然会追上来。
不过跃入层流的笨方法放在那里,他又怎么能在阿纲面前那么做。
而且这次离开之后,他也不会再回来。
因为这具身躯已经醒来,只要他这个‘世界之敌’还在这里,身躯就会无可救药地燃烧到最后一刻。
没有了身体,不愿意占据他人的生命的话,他就不再有与这个世界构建正常联系的方法。
所以选择项自然只剩下一个。
“只是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阿纲说。”
里包恩沉默着望向另一边,于是他的学生替代他发声了。
“是这样啊……”
装出平稳呼吸的年轻人从陪护床上翻身起来,他盯着感知失常到已经无法辨别自己真睡假睡的恋人。
明明之前还惧怕糟糕的现状惧怕得想要逃,现在却不想了。
“无咎。”
他低着头,理了理枕旁的乱发。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快就放弃自己呢?”
这话听起来真耳熟啊……像是无咎以前常对自己说的。
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再认真一些,过得快乐一些。
但是现在轮到自己给无咎上一课了。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个可能的敌人。”
“我也不会让你死去。”
“和我一起想努力吧。”
“不要就这么放弃,无咎。”
这种话,一定会让当事人感到很为难吧?
就像里包恩当时想要将他拖出自暴自弃的泥潭,而他只觉得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让他难堪的事情,放着他不管不就好了,反正他也就到这里了。
但是那样是不行的,绝对不行。
“我好像一直在让无咎为难,但就当是为了我,再努力一下吧?”
“至少活到不得不拄着拐杖才能散步的时候。”
哪怕只能做两个被年轻人嫌弃的老头子也好。
躺在病床上的人看着面前的脸,看着面前直率盯着自己的眼睛。
自己好像永远会被这双眼睛打动。
明知道自己应该去做那些正确的,能够真正保护到阿纲的事情,却仍然忍不住想要听从阿纲的话。
他已经评估过各种选择,明白留在这里大概率只是蹉跎时间,浪费这具身躯最后能发挥作用的机会,但仍然无法抉择。
因为阿纲说,离开就要好好道别。
因为他知道阿纲的反应,所以无法直白地说出来。
因为阿纲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最后的最后,什么都不做,只是留在阿纲的身边做个无用的累赘吗?
好像是很糟糕,但又好像没那么坏。
“嗯。”
至少身躯沉睡于此的话……
“我知道了。”
休眠的灵魂应当能够常伴这个人左右吧……
“阿纲。”
……
彭格列的调查没有结果,玛蒙的粘写也没有效果,艾莉亚因为身体不适而暂停了行程,没法前来,最终只有威尔第提出了一个跌掉人眼睛的治疗方案。
之前彭格列的医疗人员思考的方法都是削弱身体的反应,让身体尽快回到正常的状态,以此停止死气之火的失控,而他认为,与其让身体回到常态,不如尽量维持这个‘异常’的状态,让身体适应下来,让异常变成常态,以此达到成控制火焰的目的。
“所以我的答案是,强化身体,让身体和死气火焰失控燃烧的状态达成平衡。”
穿着白大褂的小婴儿推了推自己的圆框眼镜。
“反正常规的方法肯定是死路一条,这个方法用不用随便你们。”
这样胡来的办法更像是让无咎参加威尔第设计的危险火焰实验,但是……
“那……无咎就拜托了。”
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到自己的拖延症愈发严重_(:з」∠)_
明明在连起来看会感觉更好的部分,但是完全做不到日更
(要不然等我把未来线全部更完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