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文和卢笙一致决定死人这事暂时不适合宣扬，所以只带了几个熟悉的人在角落处理。这里还堆了几具其他的尸体，都是昨天逃进来的感染者，在发现没有抗体之后就自杀了。

不久后，一个穿黑西装的老人举止绅士地从尸体旁站了起来，老人满头银发里挑染了几撮耀眼的蓝黑色，连一向对周围漠不关心的卢笙都多看了几眼。

“死亡时间为昨天半夜，推测死因为——中毒。”

锐文皱着眉问：“什么毒？”

老人慢慢摘下了自己的手套，递给身边一个穿棕色格子运动服的青年：“比较复杂。”

他另一侧还有一个差不多的人，锐文推测他们应该是C级公民，这老头的保镖——公民等级和衣服颜色挂钩，听起来傻缺得仿佛求人诟病，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确实方便识人。

老人接着说：“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致命伤，只有一些轻微擦伤。死前出现了瞳孔散大，口吐白沫的症状……根据肺上的表现来看，致死的直接原因是呼吸麻痹导致的窒息，看上去应该是中了神经性毒素。但是这里没有检测仪器，所以这一切都是猜测。”

锐文：“和胚胎有关吗？”

老人：“胚胎传播的‘永生’病毒并不会让人死的这么突然和安静。从理论上来说，这种毒素应该非常古老，且无法与‘永生’并存太长时间。”

锐文若有所思，半晌后开口问道：“这里除了卡尔，还有谁懂医学？”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卢笙——没有什么能比神秘的东国更配得上“古老”二字了。

卢笙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看上去没准备开口，他旁边的那个小女孩却忍不住了：“如果是我们杀的他，那就不该是用我们擅长的方式。暴露得这么明显为什么还要悄悄在黑夜里杀人？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艾比温声道：“不是你们也有可能是其他东国人，北国人根本不了解这些古老的毒素。”

女孩急忙反驳：“凶手就是知道你们会这么想，才用了指向东国的毒，为的就是撇清自己。”

“你嫌疑本来就很大。”锐文看着小女孩，低沉地开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来：“或者说，在这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嫌疑都不小……如果你继续无视证据，一力为东国人脱罪，我会认为你是在强行为自己洗白。”

小女孩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脸色憋得通红，她本来就不是擅长推理辩论的人。何况锐文说的没错，她昨天和死者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甚至差点杀死了对方，那人放出狠话要让她死，她有很强的杀人动机。

“小博对医学和毒药一无所知。”卢笙语气稳定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上前一步，淡淡地扫视众人：“况且你们都看到了，她带进游戏的是AI处理器，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带超过一件私人物品进来。”

卡尔的一名手下道：“她可以搜索毒药的知识，也可以用其他人的毒。总之，不管是谁杀了他，毒素一定来自东国的人。”

女孩还想反驳什么，锐文打断了她：“毒的来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房间里有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杀了一个战斗力很强的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还会不会杀下一个人？下一个是我……”

锐文定定看着卢笙，深邃的浅褐色瞳孔里满是危险的光：“还是他。”

卢笙不动声色地直视着锐文，仿佛一脱战就失去了所有表情，无论是被怀疑还是被威胁都无动于衷，就像一款已经报废的老式AI。

他语气平稳地道：“现在已经死了人，我们都会加强戒备，再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言下之意就是我没那么容易死，如果你不傻，你也是，凶手的目的必然不在你我。

锐文想了想，低下头认真打量着尸体，实话说，比起那些变异者，这人要安详好看多了。

“等等……这是什么？”锐文蹲下身，指着尸体耳朵问道。

卡尔：“一道旧疤，看上去像是刀伤。”

那疤痕顺着耳廓划了一圈，已经很淡了，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确实应该是陈年旧伤。但引起锐文注意的是，他耳朵旁边还有另一块伤痕。

卡尔继续道：“脸上这块不明显的擦伤估计是昨天战斗中留下的，他身上还有很多类似的伤。”

锐文看了一会儿仍然一无所获，只能慢慢站起身。

卢笙：“如果没有其他关于任务的情报，我就先走了。”

锐文点点头：“好，晚上见。”

待卢笙和东国人走远后，卡尔靠近锐文，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上次我和你提的……仍然有效。”

锐文侧头看向卡尔，他实在是太新潮也太奇特了。毕竟这年头，老人都已经不多见，更别说在“生还”里，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生物革命后，人类窥破了永葆青春的秘密，从生到死都年富力强从梦想照进了现实。

只有一个例外，一些政客和资本家还是喜欢展露自己的老态，这是因为从古地球传下来的认知——年龄往往与阅历、能力、资历和领导力挂钩。

老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锐文看着他，半晌后沉声说：“我同意你的条件，卡尔院长。”

卡尔松了一口气，笑得可以称得上是慈祥：“那就是最好的了，我相信你的为人与承诺。等我们离开博斯星，我请你去附近的赫斯星赏花喝酒，那里是我的故乡，山上有大片大片的接骨木花，每年夏天盛开的时候都非常美丽。”

锐文若有所动，鼻尖仿佛都已经闻到了那股轻甜香气，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游戏之外，猜凶手的盘口毫无顾忌地打广告打到了官方直播的弹幕上，评论区里也已经累起了满满的长评、分析贴、瓜贴、同人文甚至同星球求约贴……其中当然也不乏浑水摸鱼的诈骗犯。

“内部消息，CCTV（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凶手。1000星特币，入账后2秒内即发货，人机无欺。”

“官方爆料，Lion与Abby并非盛传的情人关系，而是母体生育的亲母子!”

“卢笙与小博兄妹相称，只为掩盖二人恋爱关系，以维护卢笙单身性冷淡人设。”

“Abby曾在Trans医院（性别转换医院)就医，住院时长高达三个月，疑似进行过性别转换手术。”

“已辞职‘生还’内部人员举报制作方——原来此次‘生还’剧本早已敲定，九名生还者名单里竟不见Lion和卢笙!这究竟是人性的沦丧，道德的扭曲，还是金钱的不可抗力？

如果该消息属实，那么高奥资本将从投资的数万家□□获利数千亿星特币……”

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一股脑涌到瓜众面前，扑朔迷离，全靠自己分辨。最清楚个中真伪的当事人，却还被卷在漩涡里脱不开身。

虽说Lion和荔枝约的是晚上见，但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根本就只有夜晚，两人最后只能靠AI提示的日落时间会面。

“坐。”

卢笙朝锐文轻轻抬了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光滑的地面。

看着坐得相当舒适的卢笙，锐文忍不住疑惑地问：“物资里有坐垫吗？”

卢笙：“没有。”

锐文：“那你这是……”

卢笙：“我自己带的。”

锐文：“……我不和你抢，你别这么看我。”

只是有些出乎预料罢了……试问谁能想到，“生还战神”珍贵的唯一一件随身行李竟然不是枪也不是刀，而是……毛绒坐垫。

锐文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些同情，游戏里没有好的医疗条件，有些难以宣之于口的隐疾确实很难办也很痛苦。

卢笙点了点头，表情忽然认真起来：“网络上没有‘永生’病毒的资料。”

锐文也正色道：“它是北国国立生命科学实验室的新产品，能使人意识消亡而□□增强并永生。主要传播方式是，血液传播。之前还在实验阶段，所以它的存在还没有向大众公布。”

卢笙：“血液？”

锐文：“对。我知道你疑惑什么……昨天那些被感染的人，并不只是皮肤沾染到病毒，而是先前就受了伤，或者被培养皿的玻璃碎片割伤了。”

卢笙低头看向他自己的手，手心里有一道很细微的疤，颜色比较鲜亮，一看就知道是昨天的新伤。

锐文心底忽然没来由地一疼，脑子里也燃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像是……不受控制的愤怒。

“你做什么？”卢笙低声喊着，触电一般猛地收手往后挪了一下。

锐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伸出手去摸了他——手心的疤痕。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确认有没有流血？有没有接触病毒？还是……是不是昨天为了救我而受的伤？

“‘永生’不感染F级的人，对不对？”卢笙冷冷地打断了锐文的神游。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锐文非常尴尬，只看卢笙的表情就知道，他这么聪明，根本不需要提点就能知道“永生”病毒的秘密——与其说不感染，不如说排除了F级基因。

“你还有别的情报吗？”

“没有……”

“那你走吧。”

“……”这逐客令真是有够无情……明明刚刚还拉着人家的小手说爱你一万年呢……

走到“三八线”处，锐文忍不住回头看向卢笙，他视线竟然也向着这边。不远处，白天时稍微消停了些的砸门声在晚上又大了起来，看来那些变异者更喜欢在晚上活动。

“晚上小心些，好梦，晚安。”锐文朝卢笙打了一串手势，也没问人家看不看得懂，仿佛潜意识里就相信他懂。

“晚安。”没想到的是，卢笙竟然也破天荒地给出了回应，还是一样用的手语。

回过头，锐文低声喃喃：“里博啊……你说他看着那么冷淡，干嘛要为了救我这个陌生人而豁出性命呢？”

里博瑞特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根据分析，荔枝选手是典型的利他主义者，具有高尚的自我牺牲精神。”

锐文脚步一顿：“……他竟然能活到现在？节目组里有人保他？”

“不不不，荔枝愿意为之牺牲的对象是不多的，他很清醒，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很有价值。”

里博瑞特继而语重心长地道：“Riven你要记住，‘生还’是公平的，选手是自由的，没有外力能够左右你们任何一个人的生死，包括我。”

锐文好笑地点了点头：“对，我同意。外力只能决定我们的出生评级，游戏内容和游戏规则。我能自由地决定是用刀还是枪消灭对手，哦……我不能，因为这一场比赛外力没有提供刀和枪。那我就自由地决定是撞墙自杀还是被病毒感染而失去意识吧……‘永生’……听上去真是不错，你们还没有S级的实验对象吧？”

里博有些心虚：“成为‘生还’选手是你自己的选择，也是荔枝出于自由意志的选择。”

锐文大步朝前走：“也是艾比、卡尔、小博自主的选择，是最适合我们为社会作出贡献的途径……行了，你休息吧，可以解除屏蔽了，我不会主动告诉全世界我是S级而不是F级的，暂时。”

这时候锐文刚走到他休息的区域，一个熟悉的人朝他快步走了过来。确切地说，是两个人——卡尔和他的一名手下。

“Riven……”卡尔一脸火烧眉毛的焦急。

锐文冷静地问：“怎么了？”

“996死了。”

“996？”

“我的保镖……”

“……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