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权力与资本贬抑的火焰熊熊燃烧，彻底崩断了驯服的锁链。

锐文赤着脚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还在不断往下滴水，灰色地毯上留下了一长串深暗的湿迹。

这个套间大得很没有必要，他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这种足以开几十人趴的空间。以致于现在要送走一个人都得多做十几秒心理准备。

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在很冲动，一切的行为都被直觉掌控着。可是那种不顾一切的感觉就像裹着糖衣的带毒解药——不吞下去就会立马死，吞下去可以再拖一阵，第一口味道还出奇得好。

同时他又矛盾地确信自己还有理智，因为他开始想念起自己在首都耽宁岛上的房子。不算大，有天台和观星塔，是最接近太阳与星空的地方。他在那里养了一屋顶冰冷的星星，还有温热的宠物。

哦不对，它是冷血动物。夏天气温高的时候，他喜欢枕着它睡觉。凉丝丝的手感，很清爽，很安全。就像手里的刀片一样。

今天这一刀下去，就又要拜托东国的小朋友来照顾它了。

他已经看到自己脑门上被盖章了一个词

——有罪。

希望流放太空的死刑已经足够，而不需要再罚没他的财产——辩诉交易的时候，除了终止深入调查，一定还要再加上这条。

走到一半，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人们都说他是最温柔的绅士，最阳光体贴的大众情人，是“生还”里的战力top1。但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的手很稳，很快。

他完全能用这枚刀片割开任何一个人类的脖颈、胸膛或者肚子之类的要害。尽管这刀片是从酒店的剃须刀上卸下来的。

问题只在于割几刀，割得好不好看。

里博曾经说过，如果从“生还”退休，又愿意换个不那么张扬的发型，他有可能发展成为一名外科医生……嗯……现在所有的可能性都消解了。

几步外的房间里，等着他的是惊恐的眼神和尖叫，甚至流淌的肠子……不不不，那太难看了。

还是选择难度更高一些的气管。虽然这有点便宜了那个混蛋。

锐文非常肯定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连情绪都慢慢缓和下来。

直到，他走到卧室门口。

他感受到了非比寻常的安静，闻到了血肉焦糊的味道，以及，发现了一具新鲜的尸体。

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可怜的侏儒症患者，眼睛是湛蓝色的，就像是无云的晴空一样。

——似乎很幸运，他想杀的人已经被正义裁决了。死相非常难看。

然而，不幸的是，他是嫌疑人。

唯一的。

在他还没来得及动手的情况下。

……

此时距离德洛瑞斯被枪杀在舞台上，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零五分钟。

确认了激光武器上只有他的指纹，锐文和被他唤醒过来的里博“面面相觑”。

【其实你本来就想杀哥拉斯，也不算冤枉。】

锐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哥拉斯，是这个人的名字。如果他的灵魂已经消散，那么这就只是一具遗体的代号。

“如果真是我杀了他，我现在就去自首。我都已经想好了辩诉交易的条款，一分钟内就能列出一份合同。”

【但你要清楚，即使他是自杀，证据也完全指向你。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连系统和电子设备都被完全屏蔽。门口有他的两个保镖看着，有监控作证。并且，他没有任何自杀的动机，身上还全是加密信息。Riven，你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很明显，我被陷害了。”Riven走到沙发旁边，直接颓丧地倒了进去。没听里博回了句什么。

除了懊恼，他不自觉产生了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还有巨大的失落感。用最老套的话说，就是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房间里血的腥臭味越来越浓，他身上“燃剂”的药力还没完全散去，闻着这种味道就像被埋在臭鱼堆的垃圾海里，很难喘得上气。

眼皮也很重，昨天熬夜，今天直接没睡，刚刚刮胡子的时候都看到自己眼眶发青。实话说，他现在真的恨不能立马打开家务机器人，把这一片麻烦扫出去，然后铺个新床单好好睡一觉。管它之后是死/刑还是监/禁。

他越来越想吐。昨晚真不应该吃那么多，他知道的，但是火锅真的很好吃，他克制不住。况且他本人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最要命的是火锅该死的无法计量。

“这是惩罚吧。”

他从吃火锅，联想起了他们几个对案情的猜测。

那时候他的答案是——她自己——他随意地就把罪名安在了那个可怜的受害人身上。他没有证据，更没有任何推理。只是随便选了一个没人要的答案，并且开玩笑地让卢笙也选。

现在倒好了，这个变/态似乎是真的自杀了。可该死的是，杀人工具上没有这家伙的指纹，只有他的。这家伙的灵魂要么擦了自己的指纹，要么杀了自己的肉/体。

但是锐文也没有后悔，毕竟这比起“生还”根本不算什么。他们每一个生还者的命都被放在□□上赌了无数次，随时随地，全世界默认。

只是他感觉非常不好。

他能分得清楚，这里不是“生还”，但他明明已经出来了，却好像根本没有离开过。他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好像出不来了，也回不去了。

全世界似乎都如此。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回到“生还”诞生之前。就像没有人能在电成为生活支柱之后，再把它塞回到那些名字复杂的科学家肚子里。

【你听到我在和你说什么了吗？】里博陡然加大了音量，震得锐文鼓膜疼。

“没有。”

【……】

【算了，我再说一遍。我建议你认罪，找一个最好的律师作有罪辩护，过失杀人不至于判死刑。然后你再以罪犯的身份参加“生还”，依然过你现在的生活。】

一样的生活？被按了一头莫名其妙的血，难道还能保持自己纯洁无瑕吗？锐文忍不住嘲讽地笑了一声，好死不死牵动了胃，疼得又皱起了眉。

【又或者，你想杀他总有个理由。如果你是被迫的，你就把证据亮给陪审团看，他们如果相信你，同情你，说不定真能断你个正当防卫的无罪。】

“我说了，他根本不是我杀的。”

更何况他没有所谓“被迫”的证据，那两个保镖能证明他是“自愿”的。还有，他们两个听到了Abby的事情……这才是最大的麻烦，删除自己的记忆很容易，但动别人的脑子是死罪。

他用“阅后即焚”给Abby发了消息提醒，非常隐晦。

【我也说了，真相根本不重要。根据计算，你杀了他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锐文觉得里博非常不可理喻：“既然真相不重要，那你怎么不说是你杀的？”

里博也有些生起气来：【我根本就做不到伤害人类!任何一个AI都做不到!】

“你有没有搞清楚重点？”锐文从沙发里站了起来，面沉如水。

“我被人设计陷害了，我不去想着洗脱罪名，而是第一时间直接缴械认罪？你难道都不想问一句，是谁要害我吗？”

【……】

“还是你原本就知道，但是因为某种协议隐瞒了，就像我和Abby的出生评级一样？”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能结果导向，选择最高效的路径。】

锐文不再理会里博，而是又给两个人发了消息，然后在屋子里四处查看。

那个说“司法系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的J很快就回复了，他答应争取为锐文出庭辩护，但前提是那时候他没在“生还”里。

另一个人一直没有回复，或许是睡着了没看见，或许是不想回。

锐文完全不失落也不害怕，本来也没想过他能秒回。

但这是唯一能指望的人了。

他仔细地检查了屋子里的每一处，每一件东西，没有发现任何机关，任何别的出口。

连被蒙了眼的家务机器人的记录都没有放过，最后一条是铺床的时候，哥拉斯很不满意那两个毛手毛脚的保镖，所以把它唤醒了，然后又依照约定关闭了。

除此以外，灯具的记录显示，哥拉斯疯狂地调试了26次灯光，最后选择了“赛博惊情。”锐文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烂番茄一样的黯淡红色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里博，检测空气。”他知道有些无色无形的，会让人疯狂到突然自杀的气体。

【卧室里只有亚硝酸盐类有点超标，建议忽略，它助兴的作用比杀人大。】

“……”

当然，最后他也没有戏剧性地找到一双能供哥拉斯自杀的手套。

【Riven……】里博难得吞吞吐吐，估计是刚刚被他的恼火吓到了。

“有话就放。”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自己……毕竟你从不使用“燃剂”，它有很强的致幻作用。】

锐文低头瞥了一眼惨烈的床和地，而后走到卧室窗子边，一下子拉开了窗帘。

模拟地球夜空的人造星光落进房间里，再有两个小时才会天亮。

“叮——”通讯器收到了一条文字消息，没有标点符号。

“你要逃亡吗”

外面的监控器探测到了屋里不寻常的情境，马上报警并拉响了警报。

“如果我逃亡，你要跟我走吗？”

在门外的保镖破门而入之前，锐文笑着回了一句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