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在钟塔的外墙壁被转动了三次之后，门后终于是刺眼的亮光了。

锐文走在最前面，做了个“等等”的手势，确认里面没有危险之后，才示意所有人跟进来。

塔里很空旷，一步步踩在地上的“沙沙”声清晰可闻，这时候锐文无比羡慕起飘来飘去的“凡人”，至少不会发出这种教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我先上去。”锐文回头对众人道。

“我和你一起。”

锐文惊讶地看向同时说话的两个人，J他倒是不太意外，但卢笙也这么主动就比较稀奇了。

“那干脆我们也一起得了。”小博和Dolly相视一笑，击了个掌。

锐文笑了: “这会儿不怕了？”

“哼，就没怕过。”小博说。

锐文: “那是谁到现在还经验值为0啊？”

小博: “什么经验值，那是人……”

“走。”卢笙无视二人，向前走去，锐文紧赶两步追上他，越过他，边爬楼梯边说: “你现在可是我们的ACE，能不能赢都看你了，躲着点儿。”

一行人爬得虽快，却有种闲庭信步的气势，真像是来了一个二次游玩的景点一般，没什么兴趣，只想赶紧离场。

毕竟是在这里遭遇两场战斗的“熟客”了，其中一场埋伏战还是彻头彻尾的大败，不对这里感到厌烦才更困难。

奇迹般地，直到锐文把“燧石”扔进充能机器，直接变成了“神”，他们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这怎么可能？”小博满脸不可置信，“太过顺利了……我们不会是……又陷入了那种想象出来的剧情吧？”

J和Dolly之前没有听到他们的讨论，现在更是满头雾水。

小博解释说：“你们可以简单理解为幻境，就是说，你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可是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虚拟世界里吗？”Dolly疑惑而又小心翼翼。

小博解释道：“那不一样，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的经历可能不是真实的，或者说，不是其他人也有的。仅仅只是为了我们而编造的一段剧情。甚至……只是某一个人的幻觉罢了。”

“那如果我们就这么进行下去，完成任务，离开游戏，最后回到现实。即使那个现实只是我们的想象……”Dolly显然是有些紧张，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可是在我们的感知里，我们一直是在按照自己的希望活着，这不是很好吗？”

J深思之后摇了摇头，说：“怎么说呢……虽然这样‘活着’的方式也是存在的，但我们还是更鼓励人活在现实里，对吧？”

Dolly有些急：“被鼓励的不一定是对的。现实世界里资源是有限的，因此总是因为争抢而充满了冲突。这就意味着，每一个人都必须为其他人妥协，永远过不上自己最理想的生活。”

“我还是不同意，你所谓的‘理想生活’是建立在空中楼阁上的，”J用‘凡人’的身体比出滑稽的手势，然而没有人笑得出来，“只要有个人拉了你的电闸，你的一切就都没了。”

“时间快到了。”卢笙说。他正看向远处，似乎对当下他们的争论没有兴趣，而是在思考什么不在此处的东西。他的表情谈不上喜怒，声音不高，却充满压迫感。

锐文想，这一定不是自己的想象空间。如果是自己的手笔，这个人绝对会更活泼，更可爱，更温柔——习惯领导者位置的人，是不喜欢有人来与自己争辉的。可事实上这个冷硬的人突然出现了，确确实实地，而且和自己相处得还不错。

“如果整座学校现在只剩下了我们，”小博说，“那我们要怎么完成任务出去呢？”

“等。”锐文斩钉截铁地说，“等今天的系统通告，我们马上就能知道还剩多少人。”

几人围在银白色的充能装置边，期待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最终落下的时刻。

Dolly开始祷告，感谢主赐予的力量和智慧，并请求主让他们三个人接下来都变成‘见习神’；小博不知从哪儿捡了块白色石头，在地上计算着什么。锐文瞥了一眼，连那是代码还是公式都分辨不出来，只觉得她很有意思：一边不愿意顺应规则“吃人”升级，一边又能直接拿一块“见习神”的身体当笔；

J围着充能装置走来走去；卢笙一如既往地平静，靠坐在装置边动也不动。但是他的眼神没有焦距，似乎是放空自己在发呆。

锐文根本找不到适合自己消磨时间的方式了，他总觉得耳畔缠绕着什么怪声音，像是人类本不应该感受到的声波，不远处也始终有窥视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也许是直觉发现了平静下的凶险。

他有怀疑过建筑物的躯体里是不是躲着几个意欲偷袭的“凡人”，一直小心提防，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了很久，没有人能坚持到这个时候。

他忽然想起，曾经也这么等待过很久。在热死人的雨林里 。什么都是潮湿的，虫子从裤管和衣领的缝隙里钻进来，咬得人血肉模糊。最难受的是手，大大小小的鼓包肿得发亮，奇痒无比，但只要轻轻抓一下，就会立刻破损淌出组织液。

Abby就在他身边，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细密的汗珠粘在她睫毛上，一颤一颤地。尽管手又痒又痛，握根鱼叉都要用尽全力，但他当时很兴奋，别误会，单纯是因为知道等待的尽头是什么——狠狠地狙击猎物，取得最终的胜利，以及，活着。

活着，就意味着无限可能。

可是现在的等待完全不同——尽头是什么？茫然无绪——应该做什么？束手无策。

“第二日游戏结束。”系统的无机质电子音响起了。

锐文回过神来，其他人也静止了，全都屏息等待着“宣判”。

“剩余‘燧石’9，剩余‘凡人’3，剩余‘见习神’0，剩余‘神’8，剩余人工太阳能量100%。”

数字公布的时候，锐文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就意味着——整个游戏场，真的只剩下他们和“伯爵”那伙人了。

“祝贺各位，首日告捷。”

“身份再分配开启。”

“大□□机制初始化。”

“怎么会……只剩我们三个了……其他人……”J与小博和Dolly对视，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凝重。

接下来除非他们三人都被分配为“见习神”，否则就无法立刻结束游戏，只能再等待下一天的身份变化。

然而对方有六个“神”，虽然现在不知所踪，但绝不可能坐视他们躲到第三天。再考虑到“神”可以把其他“神”变成“凡人”，变数就会更多。甚至可能存在最坏最奇葩的情况，“燧石”耗尽，剩下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再出不去。

在Survive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结果，确切地说，全灭的场次还不少。之前在胚胎培育基地的时候，差点就没有一个人能出来。

最让人绝望的是，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被他人完全控制的虚拟空间。换言之，连逃跑都别想。

“真狠呐。”锐文面无表情的低着头，自言自语道。

“主啊，我从没像今天这样请求过你。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我恳求你，让我……让我们成为‘见习神’，为你效力……”Dolly在一边祷告着，锐文安静地看着她。

北国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在无助和无能为力中，似乎靠着这样一种冥冥中超越自身、超越族群的力量支撑自己。然而她的虔诚，在这个渎神的地方，让他感到无边无际的讽刺。

J显然不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数着己方剩下的燧石，“1、2……9，我们手上的，已经是剩下的全部了……幸好没有燃烧起来。”

他竟然还能冷静而执着地总结现状，锐文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不过仔细想想，J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坚韧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拯救自己、拯救别人，只不过有时候太过关注程序正义，显得有些傻气。

如果那些关于他的记忆是真的，J有时候也能成为很决绝而不顾后果的人，比如当众刺杀生还前总策划，还有近乎不计报酬和后果地为一个普通AI公民打官司。

天生也好，后天培养也罢，J和Dolly这些人，根本就不属于Survive。更适合被分配一份稳稳当当的工作，在某天泡吧、出差、或者是去教堂祷告的时候遇到一个乃至几个情人。工作、约会、约会、工作，奉献、享受、享受、奉献，对这个世界更深层无知无觉，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人生轨迹。

至于小博和卢笙，他们给锐文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个时候，他们和锐文一样，整肃自己，再安静地观察——周围环境，以及，战友。

共事过这么久，锐文清楚地感觉到，他们野心很大，志向根本不在Survive，天赋和素质也堪称顶级。更重要的是，他们很现实。兴许是被Survive锻炼出来的经验，这时候他们已经清楚地意识到，队友马上也将变成危险因素。

当锐文的视线和卢笙的相遇时，他仿佛看到空气中有两把交叉的剑，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心思。

“补丁写入完成。身份再分配开始。”系统电子音又再次在空旷的塔楼内回响。

锐文移开了视线，对方的眼神太冷利了，如果有所期待，很容易被刺痛。

话音刚落，小博、Dolly和J的身影消失了。

眨眼间，三人再次出现。

面对这样的结果，不仅锐文震惊异常，就连卢笙也迅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