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笙愣了几秒，反手握住锐文压在他肩上冰凉的手，低声问：“你经历了什么？”

锐文再次摇了摇头，似乎是无法表达。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仿佛从一个深深的梦境中惊醒过来。脑海中仍然翻涌着那些混乱的记忆，他努力去理解和整理，却无法确定那些究竟是否是真实的。

隔着层层叠叠的雾，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几个人是否是真实的。否则那个胆大包天的毒舌小女孩怎么会对着自己露出恐惧的表情，J也离得那么远，连自己救过的那个女人，叫Dolly或者Molly的，也绞紧双手，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有……

锐文看着单膝蹲在自己面前的人，姿态怡然，唯有紧绷的眉眼透出一丝紧张和关切。看着看着也跟着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忍不住想，还要什么“燃剂”呢，这才是最有效的镇定剂。无论真假，先走下去看看，大不了就当成一次重生。

过了半晌，想通的锐文清了下嗓子，认真地说：“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卢笙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皱眉甩开了锐文放在他肩上的手，站起身转头往墙根走去。

锐文也跟着站起身来，J高兴地迎过来问锐文：“Hey，锐文，你终于醒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于那一堆关于J的不知真假的记忆，锐文现在还不太能面对他，于是说了几句“没事儿，做噩梦了”含糊过去。

再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他们是怎么从钟塔逃出来的，结果不出所料，其他人都是靠卢笙带的。而且现在的事件和之前的记忆能够接上，锐文基本确定现下是“真实”的，起码是之前一直在流畅进行的一条时间线。至于中间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其他事件，还获取了J的记忆，锐文暂且归到故事剧情。

应付了他们的关心，锐文也走到了墙角，坐在躺着的人身边。小博刚刚跟他说，千万不要打扰休息状态的卢笙，他偏不信。

“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带出来的？为什么你会想到要回电梯里？”

卢笙睁开眼，不带情绪地说了三个字：“是你们。”

“好好好，”锐文无所谓地说：“我们，包括我。”

卢笙又闭上了眼睛，缓慢而有分寸地说：“我经历过。”

锐文紧接着问：“怎么说？”

“找不到出路就回到原点。”

“有意思，你经历过什么？”

躺在地上的人像是没听见一般，安静得只有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尽管这姿态看起来非常高傲，如果是不了解的人，可能会被这种高冷感吓退，或是感到被冒犯。然而锐文已经很熟悉他的个性了——看着很强硬，但是摸摸头和肚子就会懒洋洋地趴着，甚至还会用头蹭蹭你的手——就跟Litchi那种“小”动物一样。

悄悄叹了口气，锐文低头看着他，无奈地说：“不想说就算了。”

他的睫毛颤了一下，锐文注意到他的眼睛下方有一层很淡的青色，看上去确实有些疲惫。这让锐文后面的追问都很难再说得出口，只好放弃，抬头看向远处。天已经大亮了，这里暂时的宁静估计也再维持不了多久。

过了一会儿，锐文都开始觉得有些困了，只听他突然说：“克莱因瓶。”

“什么？”锐文看向他。

他睁开了眼睛，一边慢慢坐起身，一边平静地说：“出口即入口，内即外，或者说，没有里外之分。”

“你是在说……”锐文突然反应过来，这什么Klein bottle不就是电梯里刻着的那排字母吗。原来他会想到要回到起点，还有这一层原因。

“怪不得要往里面放水。”锐文恍然大悟，“早就应该想到了……克莱因瓶①永远装不满水，多人尽皆知的假设。”

卢笙点了点头，说：“那些三维现实里实现不了的东西，在这里，可以试验。”

锐文接道：“比如模拟高维结构，比如从一个水域凭空来到另一个。”

“我们之前还玩儿过别的，”小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锐文身后，“同一时间，所有人都同时陷入了一环扣一环的剧情，一下子在游戏里，一下子成功离开了游戏，然后又进入新的游戏。因为一切都很真实，你根本意识不到你还在最初那个游戏里。”

这和锐文不久前的经历很像，他马上追问起来：“然后呢？”

“然后就是虚拟的剧情和现实像‘递归调用错误’一样混乱纠缠。”

虽然无法理解什么调用错误，然而听懂最后四个字不是好话也就足够了，锐文忍不住道：“结果呢？”

小博一边两只触手在胸前合拢“拍掌”，一边还绘声绘色地配着音：“砰——”她紧接着又打开双手，总结道：“程序崩溃了。”

“……”锐文满头雾水地看着她，她嫌弃地解释说：“最终很多人因为分不清虚拟和现实崩溃了，还有的人精神错乱，一直在剧情里循环，以为那是真的。”

“嚯，”锐文戏谑道：“原来你们东国早就把这种‘缸中之脑’的小把戏给玩儿滥了啊。”

“那个游戏的灵感，”卢笙突然说，“估计来源于一个科幻故事②。东国人很在意传统的承袭，经常从旧纪元的想象中取材。”

难得见他提起东国文化，锐文忍不住引导他再说更多，于是故意挑衅地说：“你应该看过那个很老很有名的北国电影吧？机器统治了世界，把人类当燃料，还设计程序‘矩阵’，让人类活在虚拟世界中的那个。”③

卢笙显然没有上当，只是很平静地反问：“你又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缸里的脑’，没有活在程序里？”

锐文一时哑口无言，他不久前还陷在这个问题的漩涡里，现在实际上也没有解决。

卢笙收回目光淡淡地说：“我推荐你去看《攻壳机动队》。”

“Ghost……Shell？”锐文试图理解这几个单词的含义，卢笙微微颔首，说：“比你说的那部电影早。”

锐文立刻明白了，这家伙，表面毫无波澜，实则睚眦必报，不过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吗。他想都没想就好心情地笑道：“既然你喜欢，不如等我看的时候，重温一下？”

“笨蛋锐文！”小博气呼呼地挤到两人中间，“哥哥才不会跟你一起看电影。你还是先撞大运活着出去吧。”

锐文垂眸看着她，笑得温柔又亲切：“谢谢你对我的祝福。”他说着还抬手拍了下小博光秃秃的头。

“啊！”小博难以置信地捂着头，气氛异常紧张，一场“大战”眼见就要打响。

“别闹了。”

锐文闻声看向无奈的卢笙，很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能读懂他的眼神——写满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孩儿纠缠。”

“走。”他说完转身离开。锐文朝小博抬了抬下巴，转头跟上了他。尽管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疯狂的情节，然而守株待兔的结果只会是成为别人口袋里的兔肉派。

此时，继“锐文能否苏醒？”之后，暗网上又到了一个下注高峰。

有超过70%的观众认为在日出后游戏才能结束，近乎20%的观众认为是今夜到日出之前，只有不到10%左右认为是午夜前。很显然，大部分人在看到他们主动出击之后，都认为战线会被拉长。

这个猜测确实也有道理。即使因为Dolly是外人而排除她的因素干扰，但是卢笙一定会保护小博。以她的个性和表现，除非能随机到“见习神”的身份，否则成为“神”主动结束游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这一伙人就占了5个名额，要达成总体幸存者数量≤9且全部为“神”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最起码得等到午夜身份再随机分配后，事情才会有结果。

另一方面，“幸存者名单”的猜测就不那么容易了。除了那个戴面具的“游戏代理人”赢面很大以外，其他人的几率都靠赌。不过根据结果来看，没有人认为锐文能和那个面具人一起生还。这就造成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绝大多数人赌锐文会死。

他的各大粉丝社区一时都被挤爆了，注册人数不断飚高，甚至有的直接关闭了注册通道，邀请码被炒出天价。早就加入社区的粉丝也根本谈不上万事大吉，专属直播间里抱怨声此起彼伏。

“啊，该死，锐文的等身立牌又秒切了！”

“可恶的黄牛，搞得我们都没得买！”

“刚刚还在晒抽到的吃豆人限定3dlive小卡，这就叫做天道好轮回啊～”

“实话讲吃豆人那套的造型也太拉胯了……即使是Riven也不忍直视。”

“我觉得挺可爱的啊，而且以后肯定都看不到了，超·绝版。”

“直男就是直男，这审美……这形容词……”

“你说什么呢？RIven也是直男，你是不是东国卧底啊？收了多少钱啊？”

“你在说什么屁话？”

……

当太阳坠落，天空染上猩红，暗夜将临。

出乎预料地，锐文他们一路顺利地解决了一些人，收获了一堆燧石，怎么看也够用了。J的身体颜色也已经变得很深，显然就快要“升级”了。

然而一路走来，遇到的人越来越少，这种就差临门一脚的状况让锐文忍不住开始有些焦躁。

“我们去钟楼吧。”锐文斟酌之后对所有人道，因为他觉得，从所有“见习神”都要去钟楼扔石头这一点来看，那儿会成为最后的决战地。

“现在过去会不会太危险了？”Dolly说。

“我们这边只有一个‘见习神’，一个‘神’，”小博显然也不同意锐文的提议，“和那群人战斗性价比不高。”

“我还差一个就能升级了，到时候再去胜率会更高。”虽然很委婉，J也破天荒地表示了拒绝。

锐文：“好，那我们就把帮J升满列为最高优先级，避免其他战斗。之后迅速过去。别忘了，入夜‘燧石’是会自燃的。”

“‘燧石’燃烧的条件也许不是入夜，”卢笙沉声说，他面对着锐文，眼神却很远，像是在回忆，“你还记得吗？他的口袋里突然就窜上了一篷火。”

锐文点了点头：“记得。还得小心。”

卢笙：“这一路上人越来越少，不是好兆头，我们必须快一点。”

之后他们再次冒险分头行动，然而跑遍整个校园，却没有遇到一个人。整个空间安静得像被封进了异世界。

汇合时卢笙肯定地说：“他在逼我们去塔里。”

锐文：“那儿一定有陷阱，可是如果我们不去，最后也只会看到一群‘神’蜂拥而出，围猎我们。”

人工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以下，黑夜踩在危险的边缘了。

“去钟塔。”

这次，再无人有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①克莱因瓶，最初的概念提出是由德国数学家费利克斯·克莱因提出的，和莫比乌斯带非常相像的一种无定向性的平面。要想像克莱因瓶的结构，可先试想一个底部镂空的红酒瓶。现在延长其颈部，向外扭曲后伸进瓶子的内部，再与底部的洞相连接。（re. wikipedia）它没有“边”，不存在“内”与“外”。至于“装水”，在不了解三维以上世界的我们看来只能是思想实验。

②指《克莱因壶》，冈岛二人所著的科幻小说。

③对，就是The Matrix《黑客帝国》。（锐文在这里不要命地影射东国游戏抄了北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