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月色下，水珠顺着黑色的发梢滴落到肮脏的蓝色马赛克瓷砖上，在空旷的场地里激起回声。

“安全，上来吧。”一个年轻男人冷冷的声音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他身后接连不断响起“哗啦”的声音，三道黑影先后从一个已经废弃长草的游泳池里艰难地攀上了岸。最后一个上来的，是拖着重物的J。

“还没醒吗？”他低头看着被J用长触手拉上岸的人问。

“应该……没有……”Dolly是第二个上岸的，似乎是疲惫到不想移动，在最靠近水的地方直接停下了，现在就在锐文旁边。

“你再用触手缠他那么紧，很快他就可以再卷两圈，直接躺古埃及博物馆当木乃伊了。”小博一步一停地慢慢往卢笙的方向挪。

J闻言立马松开了触手，连声说：“对不起……”

卢笙抬起头，以手支额，用力闭了下眼，继而看向破烂天窗外——夜晚的设定似乎是无月，只有很仔细地去看才能发现，漆黑的天幕上还是有几个星座在散发着黯淡的光。

从被洪水淹没，到从这个废弃体育馆逃出生天，大概只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是他已经觉得很累了，这短短一昼夜，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和耐心。

“天子，还有多久日出？”

东国AI系统慈爱地道：【感谢你的提问，孩子。换算为地球时间，大约半小时。还有其它问题吗？】

“附近500米内有没有其他人？”

天子遗憾地说：【很抱歉，作为东国的社会系统核心AI，我并不适合……】

“下一个问题，”卢笙直接打断了他后面的客套话，继续问道：“那个戴面具的人是谁？”

【很抱歉……】

继续打断：“基于什么理由不能透露？”

【基于游戏的核心规则和公平性。】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可恶。”小博气愤地道。

卢笙朝她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紧接着说：“那个人知道我们不知道的游戏规则，并且是合法的，所以他是‘代理人’。最后一个问题，锐文他怎么了？”

出乎预料地，这次天子竟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近十秒才给出计算结果：【智能体间协议产生冲突，必须应用解除该情况所需的协议。】

卢笙毫不犹豫地命令道：“应用所需协议。”

【暂无相关协议。】

这个答案简直闻所未闻，众人全都陷入了疑惑。

“他的意思会不会是锐文属于北国，东国系统没有权限披露他的详细情况？”Dolly说。

“有可能，”J点头，紧接着问道：“尊敬的里博瑞特，锐文他现在还好吗？”

【呃……】里博瑞特也罕见地吞吞吐吐起来，【不算好……】

卢笙一下转头看向J，眼神锋利而冰冷，刺得J瞬间抖了一下。

【也不算坏……至于详细内容，作为北国的社会系统核心AI，我并不适合……】

卢笙的眉微皱了一下，里博瑞特直接自主噤声。小博朝J扔了一个白眼，嫌弃地说：“北国AI听上去一副蠢蠢的样子，难怪北国人也都不怎么聪明。”

“小博。”卢笙语气重了起来，小博一听立马抿起嘴唇低下了头，卢笙继续说：“不可以这么说。也最好不要这么想。说‘对不起’。”

“嗯……”小博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对不起。”

J和Dolly听着都有点儿不对劲，这个“东国战神”显然是个惹不起的人，他刚刚似乎也在维护北国，但“最好不要这么想……”听上去总有种努力去认可北国，但控制不了就算了的真诚……

“呃……”J想了半天，还是礼貌地回了句：“没关系……”

众人安静修整了一会儿，小博轻轻离开闭目养神的卢笙，飘到锐文身边，低声问：“他到底还能不能爬起来？”

【从理论上说，】里博瑞特认真地回道：【就算他在这场游戏里一直躺着，等游戏结束了他也会恢复正常的。】

“你在逗我，”小博无语地道：“他要一直是无意识状态，不出一天就会被干掉。”

J坚定地说：“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锐文。”

“我放的什么心，”小博抬起触手抱住自己的头，头痛地说：“这么大一个拖油瓶……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早知道不该和你们组队，那伙人显然是冲你们来的。”

“客观来看是这样，”Dolly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说道，“但是你这么说，我们会很伤心的……”

“我没有说你Dolly，你刚刚还保护了我，”小博急忙说，“我只是……”她欲言又止地抿了下嘴，最后泄了气般地挤出一句：“我……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出去。”

无边的黑暗里，只剩下水流过循环水管那空洞的声音。

卢笙仍躺在墙根，闭着眼，听到这诚恳又天真的话，感觉如鲠在喉，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需要扮演一个“装睡者”，目的是不打破其他人的美好展望。

Dolly和J也似乎是被震住了，过了半分钟，才听见Dolly的声音，而后是J，他们话语的详细内容，卢笙没有仔细听，大约是安慰打气……之类的。总之都是些初入生还的菜鸟会立的flag，一听就让人喉咙发紧。

“你们说……他是不是需要心肺复苏才能醒过来？”小博的心情大概很快恢复了正常，开始绕着锐文转圈研究。

“有可能，他看着是溺水了。”J说。

卢笙眉角抽搐了一下，显然是不太赞同这个推论。

“那你来。”小博说。

J急道：“不行。”

小博：“你刚刚还说会保护他，太虚伪了。”

J：“他绝对不可能，接受在全宇宙观众面前这么丢脸，醒来之后会杀了我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Dolly插进两人中间，弱弱地说：“要是溺水的话，他应该早就……”Dolly顿了顿，似乎是想了一下才找到了合适的词：“去公墓里面推雏菊了。”①

小博和J都看向Dolly，三人大眼瞪小眼，一个都笑不出来。过了半晌，小博才说：“我们要不要试试，给他点儿刺激？”

“你想做什么？”J警惕地问。

紧接着，小博伸长了触手，轻轻戳了一下锐文的肩膀，试图将他唤醒。然而，锐文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

Dolly说：“会不会是‘刺激’的强度太低了？现在他是‘见习神’，我们是‘凡人’，无法造成伤害……而且‘见习神’大理石一样的身体看上去硬度很高。”

“那要不……”小博嘴角微微上扬，镶嵌在‘凡人’蓝色果冻样身体上的眼睛透出一丝明亮的狡黠：“你们也一起来试试？”

接下来卢笙很快就见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也不想再见的场景……不远处的三个人，确切地说是三个“凡人”，两个蓝色泡泡，一个白色泡泡，围绕着中间躺地上的一座大理石雕塑伸出触手……戳……戳……戳……仿佛在举行什么神秘仪式。

在他的感知里，这一画面的可怕程度，绝不亚于科幻电影里太阳系被“二向箔”清理时的恐怖程度②。

就在他觉得这实在是太难看了，准备让他们停手的时候，锐文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三人很快察觉到了，立刻放开了手，小博还往后退了一步。

卢笙立马起身过去看。这时锐文突然坐了起来，一下子伸手紧紧抓住了小博刚刚在他身上乱戳的触手。同时他的眼睛也睁开了，显露出一双深邃而空洞的棕色眼眸。紧接着，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仿佛在经历一些极度痛苦的事情。

“锐文！”卢笙第一个反应过来，蹲下身，单手用力压在锐文肩膀上，“看着我。”

锐文用力挣扎了两下，都被他摁住了。然而锐文眼里透出不信任的目光，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他稍微放松了一点压制的力量，轻声说，“冷静下来好吗？我们不会伤害你，你怎么了？不记得我们了吗？”

锐文愣了一下，收回了抓着小博的手，摇摇头。他感到脑子里面一片混乱，像是各种智能体制造了一堆bug等着他去解决。

“他像是……AI遭到了精神攻击。”小博刚刚也被吓到，已经退到了离锐文好几步的位置。

“人可能受到精神攻击吗？”卢笙抬起头问。

小博很快答道：“理论上说是不可能，但是我们……现在在虚拟游戏里，都是数据。”

“那……”

卢笙一个字还没说完，突然锐文反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

“如果……”锐文在众人的注视下，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此时已经到了天子预测的日出时间，废旧体育馆里起了一层薄雾，微光透过破烂的天窗，投下一束束流潋的光。锐文“见习神”的身体显得饱满而流畅，散发出一种源于完美的压迫力。

“你突然多了一段完整的，天衣无缝的，本来不属于你的记忆，你会发现吗？”

作者有话要说：① pushing up daisies 入土为安的委婉语。第一反应这就是Dolly当下会用来形容狗带的词啊，在这个不算严肃但也不适合幽默的场景下，稍微有点儿冷。

②二向箔出自刘慈欣《三体Ⅲ死神永生》，其与三维宇宙接触的瞬间，会使其中一个维度由宏观展开变为蜷缩卷曲，从而迫使三维宇宙及其中的所有物质向二维宇宙坍塌，并在二维空间中“融化”为只存在长度和面积而被剥夺了体积概念的绝对平面。re. Baidu

（作为东国人，当然会看东方出品的科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