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短而复杂的记忆里，一个E级AI公民被制造出她的A级公民剥夺了自由，持续侵犯，但因为《上位优先法》，她无法反抗。于是她组装了一个复杂的机关想要杀死对方。可悲的是，机器人永远不能伤害人类，她被系统告密了，对方成功逃过一劫。

之后她被以各种手段惩罚报复，包括但不限于痛觉全开的时候强制拆卸她的眼睛很多次，又装上新的。最后，她被卖进了黑市服务业。

J则是在去“找乐子”的时候遇到了她……一个正义感爆棚的检察官（现在要加个前缀“·前”），一个可怜的受害人，再没有比这更drama的相遇了。J下定决心，要帮她起诉那个A级败类。

由此，当时还不叫J的检察官，接了人生中第一个私人案件，以律师的身份。酬劳小而可笑，连锐文这种脸皮不薄的人都不好意思提。

当然，毫不意外地，官司打输了。

到这儿，这种狗血剧情都是锐文最不喜欢的。尤其是看到J和那女性AI在监狱泪眼蒙蒙地话别的时候，他甚至感到不能理解。这绝对不是他锐文能做得出来的。

然而，事情不止于此。在一次宴会上，J意外去到那个A级家里，发现对方又在做同样的事情，甚至变本加厉。

于是，怒而失控的J，决定把对方杀了。

锐文开始觉得有趣起来，这倒像是自己能干得出来的事了。只不过不该如此冲动愚蠢，得要好好谋划。

但很可惜，J不是锐文。身上只有健身房和蛋白粉堆出来的花架子肌肉，连逃跑的姿势都让锐文觉得不够高效。结果很明显，他不仅没有杀掉对方，还被警卫五花大绑押进警局，法院，以及，终点站，监狱。

那个A级就是“生还”总策划，不过现在也要加个前缀“·前”，因为此人上个月已经退休了。而这个E级女性AI被称呼为Molly，锐文感觉仿佛在哪儿听过。

“检察官先生，”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锐文停下回忆，向她看过去，“看您的表情，是回忆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吧？”

锐文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我猜，您很欣赏Lion吧？”

锐文坐了下来，如果她准备长篇大论，站着听未免太累了一点。

“这很正常，”她的目光沉静而温柔，双手放在胸前作祈祷状，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势，“Lion是Survive里最耀眼的明星，没有人不爱Survive，更没有人不爱他。所以你希望自己成为他，尽管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但在潜意识里是这样想的。直到你遇险，这个开关被触发了。像你这样的案例，还有很多。”

“我有Lion的所有记忆，”锐文状似随意地说：“如你刚才所说，那些记忆也全都符合真实的判定标准。”

“这也很正常，Lion的人生经历谁没有看过。我上个月还花大价钱抽了隐藏条目呢。”

“隐藏条目？”

“当然是一些……”女人笑笑，无所谓地说：“分级比较高的东西。”

“哦。”锐文轻蔑地笑了一下，抱臂靠上椅背。

女人赞赏地点点头：“是他会有的反应。不过……”

锐文投去疑惑的目光，她缓缓开口道：“用你这张脸做出这个表情，还真是怪异。”

通过她瞳孔的倒影，锐文可以看到自己现在的脸和姿态，如她所说，J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然而，要说这个壳子里是锐文，也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不够自信，也不够放松，简而言之，就是没有那种，把握一切的掌控感。

“你动摇了，检察官先生。”

她一口一个“检察官先生”，敲在锐文心头仿佛暴雨前的雷鸣，连神经的枝杈都被震得颤动起来。

锐文冷冷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两人对坐着，对视着，一个温柔微笑，一个面无表情，互相猜测着对方的想法。

事实上锐文只是慌乱了一瞬间，他对自己是谁这个问题还算充满信心。然而，事情最棘手的地方在于，“我”现在所拥有的这些相互独立，又意外绞缠的记忆碎片，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锐文和J在胚胎培育基地的记忆，在女王陛下号飞船上，在耽宁中央法院……直到最后进入“吃豆人”为止。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现在就是假的。如果现在的一切是真的，那么这些记忆，至少在J进入Survive之后的一切，和锐文的相遇，组队，就全是假的。

更复杂的情况是，现在和记忆，都有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是假的。比如，现在的时间是假的，经历是真的，自己被从“吃豆人”里带走，变成了J，或者关于J以前的记忆是假的……这种组合情况简直无穷无尽。

并且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无论是哪种情况，最后落脚点都在这里。

不管当下是现实，还是游戏，都得想办法走出去，让情节继续，而不是停滞在这个该死的监狱里。

【时间到，治疗结束。】里博瑞特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了。

锐文伸了个懒腰，“我可以走了吧？”

“可以。”女人笑着站起身，把门打开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对锐文说：“检察官先生，请允许我诚恳地给您一个建议。”锐文停下脚步，她继续道：“请正确对您自己的身份作出定位，这将影响到您之后的选择。”

锐文看着她黑色瞳孔里J的倒影，笑了一下，说了句：“谢谢。”

再见到她已经是一周后，这一次，她给锐文带来了两个选择。

“第一，加入Survive，完成一百场游戏，重获自由。第二，终生□□。”

锐文对这次“心理治疗”显得兴趣缺缺，托着腮坐在之前那张差点被他捏碎的茶几前，无聊地说：“那当然是选二了。”

不出所料，对方立马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锐文笑了笑：“怎么，你很惊讶？”

“我以为……”她话锋一转，问：“你是作为Lion，还是检察官，作出这个选择？”

“当然是作为前检察官，Lion已经是Survive明星选手了。”锐文交叠双手，放在身前，作出了她上次的姿势，“第一个选择虽然充满诱惑力，但危险系数太高，导致性价比奇低。而第二个选择虽然无聊，却能活着。实话讲，费洛帕波斯监狱的生活条件还不错。我在这一周里该吃吃该睡睡，日出之后就跟着集体去干一些最低级机器人都能干的体力活，过上了此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休闲日子。我觉得很好。”

她凝视锐文半晌，终于露出了锐文见她以来最不礼貌的表情，紧皱着眉说：“你不是在开玩笑？”

锐文摇摇头：“不是。”

“这不可能……你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

“为什么不？”

“Survive是当今人类文化符号的最高成就，并不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况且，如果你选择当一个懦夫，那么就只能在监狱里等死。即使你能再活很久，那种平庸、重复、毫无意义的日子，又有什么趣味呢？”

锐文想都没想就好笑地说：“我听不懂。”

“……”她被锐文原地摆烂的态度震得张口结舌。

“什么自由意志，生命的意义，”锐文决定再火上浇油一把，“都没有光明正大的快乐来得值。”

“这不可能……”女人的眼瞳里开始闪烁起混乱的数据碎片，就在她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之际，她的脸开始扭曲变形。“计算错误……完全错误……实验失败……”她的眼睛也开始像火焰下的蜡一样，不断融化。很快就连五官也模糊不清，原本清晰的面部线条变得朦胧，仿佛隔着浓雾看人一般。最后她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金色油膜一样的东西，从她刚刚所坐的椅子下方向外蔓延，越扩越大。

“啧……”锐文难以忍受，将脚抬离地面：“就算没有选到正确答案，也不至于搞这么恶心吧。”

与此同时金色“油膜”开始像岩浆一样沸腾，油面也迅速涨高，瞬间将锐文和房间淹没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几章的基调是，轻松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