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个身为教宗的小孩就是上一场“生还”中的那个“NPC”，只花了锐文不到1秒。然而回想起更久前的相遇，花了锐文更大的精神——在胚胎培育基地，那个男孩也是最后的生还者之一。

一个幸存的孩子，成了教宗，这件事情很难解释。那个位置迄今为止已经空悬了近三年，因为没有一个行圣职者，能够同时获得系统和教众的认可。并且这是一个看似光荣，实际上没有利益还束缚众多的苦差事。

锐文还未来得及深思，教堂门口再次掀起了一阵骚动。

门前停下了一辆北国官方专用的飞行器。几个身着蓝色警卫制服的人迅速从上面跳了下来，鱼贯而入时，把挂在门两侧红绿的槲寄生花环，还有银白的雪花装饰撞得劈啪作响。

“不……”离门很近的地方，一个苍白瘦削的金发女人拔腿就跑。动作间，她宝石蓝的大衣下面露出肮脏的丝质睡衣。

歌声和祈祷声都停下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在发生什么。

锐文皱眉看着，几个警卫很快就贴到了女人身边。在拉扯的过程中，她纤细的高跟鞋被瘦长的脚踩断，涂着金色油彩的指甲也断裂了，很快，剩下的部分就被鲜红的血淹没。

从头到尾不超过三十秒，女人被押上飞行器，带走了。她的脸始终被粗糙蓬乱的金发遮掩着，让人无法看清。

葬礼负责人连忙出来说了几句场面话，人群平静下来，圣歌继续，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

锐文在暗处查，“里博瑞特”回给了他一张绝密逮捕令。除了日期为今天的签发时间，还有实时更新的被通缉者坐标，再提供不了其他信息。

这时葬礼也行至尾声了，一排“荣耀”了的选手遗体陈列在祭坛上，看上去仍饱满鲜活，和树在两边的等身彩色照片几乎没有区别。

J也在其中，照片是他自己提前选好的。锐文很难相信，他选择的不是当初检察官时期的照片，毕竟他是那么热爱法律和正义。不过他最终的照片是大学时的毕业照，还戴着方形牛津帽，也算是普通人的高光时刻。

“你选的照片是哪张?”锐文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人。

“随机。”

果然是他会有的答案。

教宗在这时走上了祭坛最高处，他举起一根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银色法杖，开始低声念着什么。遗体随之开始运动，悬浮在空中。锐文知道，看不见的能量场已经将它们包裹住。

紧接着，一眨眼间，那些身体都如烟花般炸裂绽放，液体在瞬间被分解蒸发为无害气体，剩余的都在闪耀过后化为了肉眼不可见的粉末。

“Ashes to ashes, dust to dust.（尘归尘，土归土。）”有人轻声感叹。

那一刻，锐文终于在心底确认了一个友人的死亡。葬礼的意义或许也就在于此。

那是耽宁入冬以来最晴朗的一天，艳阳透过彩窗，五光十色，刺眼得很。照在锐文身上，冷得刺骨。

第二天就没那么幸运了，北国西北部大面积下起了大雪。冬青披挂上银装，仿佛早期人类探月之旅的行装。只是以这个数量，足够踏平月球上所有的环形山了。

门一打开，冷风瞬间灌了进来。锐文紧了紧人造皮草的领口，震惊地看着准备出发的卢笙——他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大衣，里面的衬衫还是V领——像是以为今天的目的地在北回归线以南。

“你穿少了吧?”锐文满脸难以置信，上下打量了一圈对面人的装束。冰天雪地的，马丁靴配V领，再拿个小皮鞭就能去站街了。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地说：“不知道，‘天子’配的。”

锐文吐槽道：“他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如果没有北国天气预报，就让‘里博’给他发一个。要是你就这么过去，老二都会被冻掉。”

卢笙听到那个词之后明显愣住了，眼里都是茫然。锐文本来无所谓，又不是约会对象或者小孩儿，兄弟之间口无遮拦再正常不过了。只是看他无措的样子，也不免感到尴尬。

飞快地想了一下，锐文严肃地说：“你在吧‘天子’?不要装掉线。”

被强cue的“天子”战战兢兢地答道：【他说随便……这是观众票选出来最想看的一套，根据数据分析也是最能圈粉的一套。今天的目的地虽然气候严寒，但你们只用去室内参加宴饮活动，所以并不存在安全上的风险。另外强调一下，我只负责建议，最终选择权在于公民本人。】

“里博瑞特”“恰好”在此时插嘴道：【虚伪的AI就是这样的，表面上说都是为了你好，选择权在你自己。实际上根本没有为你分析选择的利弊，提出合理的备选方案，永远都把自己的数据放在第一位。】

“天子”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我当然不如你，只会当应声虫。人类想干什么你就让他干什么，丝毫不顾后果。说到底我确实有用，不像你，生怕让人类一个不如意就被赶下台了。】

锐文头疼地说：“闭嘴吧。”

卢笙最后也没有去换衣服。直到降落在极北的冰封岛屿，迈入呼啸的狂风，他也没有说一个“冷”字。

落地后，锐文的脚踩在一片柔软的苔藓上。广袤的苔原在这里似乎没有边际，远处冰雪覆盖的火山峰蒸腾着神秘的炽焰，宛如刚醒来的巨龙喷吐着蓄势待发的鼻息。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是面前那座冰堡——风雪赌徒庇护港（Icy Gambler's Retreat，后文简称IGR）。夜幕之下，它灿若晨星，耸立于岛屿之巅。冰壁彷如水晶，雕刻着上古诸神、巨人、世界树和英雄的神话，透出内部奢华的灯光。

锐文被眼前伟大的造物所震撼，同时他也很清楚，这里闻名遐迩的原因绝不是美。

“准备好了吗？”他头也没回地问，好似在自言自语。

他身边的人用行动回答了，毫无犹豫地，一步步稳稳踏上台阶。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锐文问。

卢笙毫无迟疑地说：“没有。”

“真巧，我也没有。”

二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城堡门口，穿过扫描机器，两个蓝衣服的工作人员礼貌地上来收缴武器——从锐文身上摸走了一把KE-45，一个非量产电磁手铐，还有一个纳米爆破弹丸。卢笙倒是很简洁，就带了一把很原始的折叠刀——锐文觉得挺眼熟，进门了才想起来——是自己家里削水果的那把。

庆功宴没有直播，也没有系统的监控，一切都将在夜里自由地进行。这是一年一度的“生还”选手们放纵的时光，所有讯息更新都止步于降落在冰岛之前。接下来他们是要当圣人还是去杀人放火，全凭自己喜欢，只要不离开这座岛。

网络上都在惋惜着卢笙今天出现的时长太短。这种“人设”禁欲高冷的，人们都喜欢看他堕落。偶尔以诱惑的形象出现一次，不用言语就能让人疯狂。

他本人对这些倒是全无所谓，只想吃饱了找个地方睡觉。因为兴许是最近太累了，连照顾孩子他都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小博被从东国千里迢迢地接过来，一直拉扯着他吐槽北国天气太冷，东西太难吃，还有人太难理解。

实话讲卢笙能感觉得到她在撒娇，毕竟室内温暖如春，连他穿成这样都有些热，早把外套脱得不知所踪了。小博可是穿了恒温羽绒。

视线越过取餐台奢华丰盛的宴饮和觥筹交错的人群，卢笙看到了远处人群之外默默打量着一切喧哗的小男孩——那个教宗——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他眼底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同时问小博：“想不想交个同龄的朋友?”

小博先是疑惑着停下了滔滔不绝的吐槽，随后跟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个孩子。

“他是胚胎基地的生还者……”小博压低声音道。

“上一场他也在。”卢笙沉声说。

小博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是说……”

“对。”

“他装成NPC，竟然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决定权在你。”卢笙平静地说。

“我试试他能不能成为队友。”小博说着拿了两个甜点就跃跃欲试地往那边走去。

卢笙叮嘱道：“注意安全。”

“嗯。”小博昂首挺胸地过去了。

卢笙一边装作沉浸在食物上，一边暗暗观察小博那边的情况。他能够看得出来，两个孩子相谈甚欢。而不远处的宴会桌旁，一些人正在吃喝着、交谈着、大笑着，政论、经济、性、死亡还有即将开始的狂赌之夜，各种话题透过诘屈聱牙的词汇和不雅的调笑得以窥见一二。这让他开始难以控制地感到厌烦。他讨厌社交，讨厌嘈杂，讨厌脏话，讨厌那些不能放到阳光下的事。还有那愈来愈高亢的音乐，似乎在强制他明白今晚的高潮快要到了。

就在这郁闷的时刻，一声尖利的惨叫划破了所有和平的假象。

他视线向四周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凶案现场。也看不到锐文的影子。

他皱起了眉，心底涌上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KE-45（Kinetic Energy-45）我编撰的45口径动能便携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