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大体量的一部电影,居然能半年走完流程抬出来,《净化5》投进去的不只是天价资金这么简单。
不论是资历、人脉、还是审核流程,卢正涛都像个从整体里蹦出来的单向粗剪头,旁的因素全部被这个剪头拉上顶端。
银幕上。
三个成人那般大小的脊柱动物攀爬着,怪种拧动尾翼,扫荡掉一片试管,蓝绿试剂相撞,强烈的化学反应吓得躲藏在柜橱下的两个孩子脸色惨白。
怪种的尾刺擦过地面,喉管发出低鸣,六只复眼攀在嘴侧,不太有规律地翻眨着。
京宥神情专注,现在这个形态的怪物是“陈宇柯”失去感情意识的完全进化体状态,“它”必须见血才能缩减形态,这两个孩子没能躲脱实验室。
“它”最清楚了,联邦实验基地那些可怜的实验种都藏在什么地方。
特效做得很逼真,他不是第一次见怪种的完成体了,只是没想到短短一年,卢正涛手下那只特效团队的技艺就能达到这种跨越式进步的程度。
怪种背对着他们,观众的视觉从两个孩子躲藏的柜门探出,像眼球视觉顺着怪种扫荡尾骨上面的细小鳞片旋滑了一趟,停留到耳处。
背景声音沉寂了几秒钟——
伴随着一记猛声,“它”豁地转过头来,睁开了两只碧绿真眼,张大口器。
七鳃鳗般的旋齿随着唇瓣撇开逐渐立起,镜头像孩子的眼球,被迫拉进它还沾血的口腔中。
尖叫被咀嚼撕咬声藏入腹中。
周围座位传来阵阵嘶气声,隐约能听见女孩子颤抖的声线:“我的天好可怕,好恶心啊这个东西……”
银幕中的怪种吞噬了两个孩子,整个昏暗的实验室被溅得到处是血。
“它”在原地忽然蜷缩起来,庞大身躯怪异地鼓动着,随着粘稠液体滚动的声音,里面的东西终于撕破表皮站出来。
一双白皙的脚。
脚趾踩在满地血迹上,不太适应实体般上翘着动了动,足弓上扯起一道骨片。
“它”似乎没有分辨出这是什么地方,环视着踩了一圈,猛然扯起柜子里的实验服裹在身上,快速离去。
影院一片呼声,有人吓得小声道:“妈呀是个人?还能逆着来吗……”
“潜伏不就完蛋了……”
“是小孩儿?还是……”
“白瘦,亚裔?”
欲厌钦似有感应,转头看了看青年,手顺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净化5》和《净化4》的剧情是无缝衔接的,卢正涛的思想比较前卫,十多年前这个系列刚出来的时候并不被看好:
一是因为剧本猎奇且战线长;
二是因为特效效果不理想。
热度是被第三部撑起来的,在第四部达到了顶峰。《净化》系列能不能代表国内打出“封神”标签,就要看第五部的热度能涨到多高了。
其实剧组原先就有预料,第五部的剧情堪称“回马刀”,骂声与赞声绝对持平,官方站在“赞声”之后也懒得管风具体要怎么吹。
对《净化》本身而言,绝对有益;
然而对《净化5》各主演来说,好不好完全取决于演员在剧中的表现。
《净化5》正剧全长156分钟,接着第四部铺垫了大约半小时,黑皮主角科里沃散布血清解救了全人类的节点在大约一小时处。
开头没耐心等铺垫的观众来回看了好几次手机,终于在全身心栽进去时猛地发现电影甚至没过半。
电影到一个半小时时,影院已经没有人走神了,甚至不少人都盘腿坐直伸长脖子看。
银幕上的“它”神出鬼没,透露出对联邦基地式莫测的熟悉。因为没有再“食人”,怪种很快又蜕化成三级形态,虽没有开场那般令人惊悚,却也畸形着张脸。
影片陷入了一段回忆录。
联邦研究院剪获了一位残破躯体的大脑碎片,在仪器重塑下播放了记忆片段:
是一个少年。
第四部热度爆棚的那个聪明亚裔。
这是整个《净化5》拍摄时,京宥唯一一次没有身负特效设备演绎,甚至按照卢正涛的设计,把眉眼面容整个透出来。
模样过分出众的少年手握检测仪器,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啊啊啊,我的天,Caesar……”前排传来小声又兴奋的惊叹,“我就是为了他才看的,不然这电影吓死人。”
“我靠,真人能长成这样吗……”
“加了特效吧,这五官,不像人了。”
京宥拽着薄毯的手指微微蜷曲,昏黑里看不清神色。
欲厌钦皱了皱眉。
银幕上的那张脸好似看见了什么,微微勾起笑——画面猛地被一张血盆大口咬碎,研究员的头颅被扯掉,连带着一串血迹喷洒在摄像镜头上。
不少观众被吓得浑身一抖。
这是第五部唯一一个暗示“怪种”就是“陈宇柯”的镜头。
102分钟。
京宥忽然摁了摁心脏,伸直双腿,推了推欲厌钦,小声道:“想去个卫生间。”
欲厌钦直接站到一侧给他让位。
青年动作又轻又快,捉起身上的薄毯,身形像只黑猫一溜烟就钻出了影院。
男人坐下来,没有躺回去,手掌搭在右侧,感知着他的余温。
影片播放到117分钟。
特效做得太逼真,银幕上的怪物食欲大增,暴力血腥的尺度弄得观众神色各异。
前座的女生终于受不了了,小声问道:“这不会是……陈宇柯还没死的载体吧。”
“它还能算人吗?”
欲厌钦垂下睫毛,手指在快要消散的温度上弓起。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眉头狠皱,瞬地起身离开影院。
欲厌钦脸色难看,低头在手机显示的位置确认了一遍,一言不发地朝同层卫生间走去。
男人定在靠右边倒数第二个门位前,伸手缓慢地叩了叩门:“宥宥。”
刚解决完问题出来的人纷纷侧目,被男人摄人的气势吓得退开好几步。
门里没任何动静。
欲厌钦双手撑在门框上,声音沉道:
“京宥,开门。”
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欲厌钦霍地朝门锁处打了一拳,动静大得门板颤了两下,声音已经带怒了:
“开门!”
在场人几乎要向工作人员寻求帮助时,门内传来小幅度的咔嚓声。
男人快速撑开那扇门,又猛地关上,反手锁住。
青年裹着那张新买的薄毯,从头到脚把自己包起来,蜷缩着坐在马桶盖上。
他垂着头。
他在发抖。
欲厌钦沉沉盯着他几秒,调整表情缓慢蹲下去,仰头看他:“怎么了?”
他带有厚茧的手指抚上京宥的脸颊,偏热的温度擦过京宥的后耳,声音放得不能再轻:“什么地方不舒服?”
对方现在的状态显然难以发声。
“我让人来接,我们回家。”欲厌钦轻轻动了动手指,没有感觉到人的避让,“不舒服就回家。”
男人刚想去抽手机,手背就被他的冷汗触了个透。
京宥发抖的频率低缓了一些,冷汗触给了男人一部分,还在不停地冒。他从薄毯下抬起眼来,左手捂着欲厌钦的手背,眼神空洞得可怕:
“缓一下……”
“陪我,缓一下。”
欲厌钦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宥宥,是看见了什么吗?”
京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又迟钝了好会儿,才把胸腔里的闷气喘出去,冷汗连后背都浸湿了,开口却是:“对不起。”
欲厌钦眉头一个劲儿地皱。
“我尽力了。”他喃喃着,尚有些自嘲,“像一个正常爱人那样,逛街、观影。”
“对不起……我真的很难做好。”
“我尽力了。”
欲厌钦却根本不放过上一个问题:“京宥,你刚才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京宥难受得浑身发虚,视线聚焦。
男人头上甚至还扎着那两个猫角夹,一寸不乱的发丝被他折弄得略微挡眼。
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里面太黑,黑到除了银幕,就算有鬼怪显世也不可追。
“我的问题,我自己的问题,对不起,我又发作了。”京宥将腿脚放下,左手伸去揭下顶在头上的那部分薄毯。
欲厌钦瞥见他跟着垂落的头发,猛地起身扯开他抓握的右手。
手心里拽着一把头发。
欲厌钦闭着眼深呼吸了个来回,把震怒活生生吞下腹,揭下他的帽檐,手指扒开他那块还冒着血珠的头皮,沉声问:
“京宥,你没有痛觉是不是?”
“你非要死是不是?”
“你到底要怎样?!”
痛觉?
痛觉后知后觉般攀上了他的神经,头部侧面破口的阵痛一下刺到了思维中。
京宥闭着眼,口齿混乱:“别生气。”
“对不起,别生气。”
“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感知不到自己。”
“对不起,我没有找到自己。”
“感知不到,所以、所以没有控制。”
“不是,我……”
他也意识到自己语言稍有障碍,有些颓然地抬起头来,所有想说不想说、可说可不说终化成:
“别生气,好吗?”
欲厌钦松开手,缓缓把他抱紧,叹了口气:“没有生气,我不生气。”
“宥宥,为什么?”
为什么?
京宥把半张脸贴在欲厌钦的身上,轻数着他的呼吸频率,眼神定在某处又空洞得骇人。
因为……
因为那个亚裔,舍弃掉人性、记忆、感情,作为联邦最忌惮的人形武器,为了掩藏自己的目的,将自己化作“怪种”。
因为长相精细漂亮得同他研究成果一样的亚裔学生,经历了联邦非人改造后甘愿化成一只“怪种”。
他扛过来了,变成了它。
它想,它是有目的的。
为达目的,吃人、杀人。
它是谁?
啊,它是陈宇柯啊。
“它”还是人吗?
一如他大脑中解封的那些灰暗记忆。
不是他的,又是他的。
是他幼时不堪承受,劈出的另一个人,来替他承受的——灰暗记忆。
嗯,他还活着,他扛了过来。
京宥的瞳孔无意识地扩张。
那他——还是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净化》中,忘却一切结婚生子拯救人类的科里沃暗喻京宥前世活在懵懂里的主人格。
陈宇柯暗喻承担了一切血腥暴力的副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