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阳光薄薄的，像是在窗上披了一袭橘黄的纱衣，风扬时，纱衣起舞，落在少年脸庞。窗户旁尤辰舟的侧脸给渡着一层光，连眼睫都亮了。
他低着头，神色专注地写着手里的政治练习题。
直到上课铃响了，班里安静下来，池欧抱着一叠卷子回来。他才抬起眼，去看对方。
“乔哥不在，”池欧把卷子放在讲台上，“这节课考试，最后一道大题不写，其余的题这节课下课之前写完，要收。”
“李曳、陈敛上来发一下卷子。”
池欧说罢，抽了一张给自己，“不用给我发。”
尤辰舟有些痴迷地望着他，直到他走下讲台，回位置来找笔。
“别他妈一直看，”池欧低声咬牙道，“不然下课弄死你。”
尤辰舟笑了，上挑的唇角微微闪光，“好的。”
池欧弯腰在抽屉里找到一只黑笔，直起身去了讲台。
“拿到卷子了就开始写，没写完的等死吧。”池欧说罢坐在讲台前，“上厕所的直接去，别跟我说，不然老子没写完你们也等死。”
班里笑了一阵之后就只剩下写字时唰唰的声音了。
鸦雀无声的氛围持续了整堂课，池欧做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就撂笔了，他挑眼看着班里的情况，发觉大家的情况都不太好。
凌苇湘满脸焦容，小声问池欧：“写不完啊池儿，能下课五分钟过后收吗？”
池欧叹了口气，扬声跟班里说：“延迟五分钟，留五分钟收卷子。”
“我靠，池儿我爱你！”凌苇湘狂喜。
“我也爱你！”
“我们都爱你！”
尤辰舟轻轻跟上：“我也是。”
池欧：“……闭嘴，快写！”
班里再一次安静下来，陷入疯狂地写题模式。
池欧心下无聊，他不爱检查，写完就了事，这会儿也只得支起胳膊观察班里的情况。
不知是不是窗外的阳光有引力，他不自觉把目光落在尤辰舟身上。
尤辰舟神色从容，不像班里其他人写得焦头烂额，下垂的眸子都像是上帝点缀用的宝石。
啧。
祸国殃民。
池欧想。
对方也许有点儿热了，撸起校服外套的袖子，粉红的伤疤就冒了出来，池欧一顿，想起了昨晚的事。
他把盛满蜂蜜水的杯子摔在墙上。
那会儿可能就是真的太醉了，尤辰舟一句话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小孩儿吃药都嫌苦，池欧也不例外，于是每次吃药前就会吵着让妈妈在药里放糖，妈妈希望他将来长大了是一个能吃苦的人，所以总是不愿意给他放糖。
池欧每回拿到黑黝黝的药汤时，就会问妈妈，你放糖了吗？
妈妈就说，放了，糖已经溶解在水里了。
然而池欧每每信任地喝下药时，都尝不到糖的味道。
他不对妈妈发脾气，咽下苦就不说话了。
后来妈妈死了，再也没有人逼他喝苦到掉渣的药汤，对于他‘在药里放糖’的要求也一定照做。
于是他找不到机会发那场脾气了。
多年后的一天，尤辰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像是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疯子，他不顾一切的发起了脾气。
把杯子摔掉。
说来有点儿对不起尤辰舟，池欧叹了口气，想要垂下眼，尤辰舟的眸子却抬了起来。
片刻中，两人四目相接。
窗外的阳光搅入这场温情的对视中，池欧一时竟有点儿慌神。
他侧开脸，假装无意地去看手表，然后再也不看尤辰舟了。尤辰舟却笑了笑，旁若无人地盯看起他。
池欧能感觉到对方炙热的目光，于是煎熬着等待着收卷。
三分钟里看了十几次表。
终于，时间到了。
“别写了。”池欧松了口气，起身来，“第一排收卷子，别磨蹭。”
卷子悉数收上来，池欧匆忙地接过一叠又一叠，送去了办公室。
“你写完了吗？”
“还差一小题。”
“我写完了，最后一题的材料都看完了，要不是交卷了，我都理出思路来了。”
“池儿也太伟大了，交卷就花了两分钟，三分钟之内他能回来吗？”
“下节刘总的课，他迟到了刘总又得念叨。”
刘总名刘敏，五班英语老师，平日里不苟言笑，一副冷脸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点儿什么，说话尖酸刻薄，但也不妨碍她是个负责并且兢兢业业的老师。
好在池欧连走带跑的还是在三分钟内赶了回来。
刚气喘吁吁地坐下，身后的人靠过来，轻轻在他近边说：“辛苦了，科代表。”
“闭嘴。”池欧小声说，“上课。”
一节连着一节，连厕所都没机会上一个的五班孩子们此刻身心俱疲。
“都没吃饭吗？拿出上课的态度来。”
刘敏微眯起眼，“谁教你们上课趴着上？凌苇湘，站起来。”
“凌苇湘身后，”刘敏推了推眼镜，“是新同学？”
“是的老师。”时宁乖巧地笑着。
“嗯，”刘敏笑也不笑，只点点头，“态度不错，希望成绩也一样。”
“我会认真学习的老师。”时宁道。
刘敏点点头，继续讲起了课。
“啧，湘姐实惨。”陈敛低声道。
池欧正低头写着藏在英语练习册下面的数学试卷，后背突然被人戳了戳。
他烦躁地向后顶了一胳膊，“别碰我。”
动静果然下去了，只是在几秒过后，一个纸飞机从后边儿飞到了自己桌上。
池欧：“……”
池欧不耐烦地展开纸飞机，上面工整地写着一行字。
—刚刚在看我吗？
池欧：“……”
他把纸飞机捏成团，哐当扔进课桌。
操作间仿佛听到身后人在偷笑。
-
公交站和月亮偷偷见面，站台前少年抽着廉价的烟。
池欧懒懒地挂着书包，疲惫地走到站台，尤辰舟见他来，自觉掐掉了烟。
“晚上好。”他像小狗一样凑上前去。
池欧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他靠在站台前，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末了又给老爹发来的消息回上，“手好了吗？”
“我吗？”尤辰舟问。
“不然这里还有谁？”池欧淡道。
“好了。”尤辰舟道。
“哦，”说完这句池欧很久都没再说话，月亮越爬越高，过了会儿，池欧忽的说：“那天抱歉，我喝多了。”
“你指什么？”尤辰舟问。
“摔杯子。”池欧语气平缓，比起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显得有些不正常，话里带了某种情绪。
“没关系。”尤辰舟抬起唇，“小朋友喝醉了撒娇，很正常，我很喜欢。”
池欧：“……谁他妈小朋友？谁他妈撒娇？”
尤辰舟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的意思是，我原谅你。”
“还有，我喜欢你。”
池欧一怔，顿时觉得有点臊。
搞不明白一个大男人怎么净喜欢说些酸到牙疼的话。
他别扭地扯出一句：“……别动我头发。”
“池欧，”尤辰舟嘴角的笑被月光照得很亮，“那天晚上的事你都记得吗？”
“干嘛？”池欧臭脸道。
“我问你的事儿你也记得吗？”尤辰舟问。
记得。
‘如果他没走，会不会像当年一样喜欢他。’
池欧轻笑一声，像是嘲讽。
怎么不会。
不过这话实在没什么意思，毕竟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问题本身早已失去了它原来的意义。
“忘了。”尤辰舟听见他说。
“好吧，”尤辰舟道，“忘了也好，我们重新开始。”
池欧：“……谁要跟你开始？”
赛季刷新以后，池野王尽心尽力地耕耘，如今已经爬回起先的段位，夜里的苦熬峡谷也仍然继续。
游戏中，他收到一条消息。
是缪玲玲发来的。
[池哥，带我。]
缪玲玲这个女孩儿挺有劲的，聪明、利落、没什么心眼，一般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直爽得很，两人自比赛留了联系方式以后，来来回回也联系过几次，关系很快建立起来。
池欧噼里啪啦打下一行字。
[加我小号带你，大号有班主任好友。]
缪玲玲：[池神还怕查岗？]
池欧：[是的。]
加上好友以后，两人战斗到凌晨两点，最后池欧实在困了，点开私信给她发去一条消息。
[不打了。]
消息刚发完，对方的回复还没收到，池欧揉眼间一个手抖，给她摁过去一个恋人关系邀请。
待池欧揉完眼，起身倒了杯水喝完，再回来关电脑的时候，就看见对话框里一个自己亲手发的“邀请你绑定恋人关系”以及对方一个懵逼的“？”。
池欧：“……”
他无奈地坐回去，敲去解释。
[手抖。]
回复完，恋爱邀请竟然得到了对方的同意，ID为“欧皇002co”的账号和“绝对值MLL”正式绑定恋人关系。
下一刻，缪玲玲的消息弹了出来。
[虽然有点假，但是真的，我也手抖。]
池欧：“…………”
“真稀奇。”池欧禁不住嗤笑一声，慢腾腾地敲字。
[需要解除吗？]
缪玲玲：[挺有缘，挂着吧。]
池欧：[行。]
然而这个不足挂齿的小事儿，在第二天被陈敛逮着审问了好一顿。
“池儿，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恋爱了？”陈敛两指磨着下巴，一副思考的模样，“看你最近这反常的样子，早该想到了，快说，哪个班的小姑娘？”
“没谈，滚蛋。”池欧不耐烦地回着。
“掩饰，绝对是掩饰，”陈敛抓着他，“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了？谈恋爱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
“谁谈恋爱？”尤辰舟跨进教室，声音轻轻搭过来。
“池欧！”陈敛大喊。
“我靠！”池欧慌忙起身捂住他的嘴，“你他妈小声点儿。”
“你谈恋爱了？”
池欧第一次见到尤辰舟这种目光，带着颓丧与失落，像是沙漠里绝望的求生者，眸子里爬满疼痛。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竟然有些强撑的淡定，不像他一贯的自信与从容。
池欧怔松了片刻，叹道：“没谈，他瞎说。”
对方的松气的动作清晰可见，莫名的，池欧觉得有点儿不舒服。
“那你小号还跟人家绑情侣关系？”陈敛全然不信，“别装了，你就是想搞地下情。”
尤辰舟坐回位置去，跟着陈敛的话问：“和谁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