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满满当当放了四天假后，借着不断响动的闹钟，聂远之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天气也隐隐放晴，但空气里的凉意还是穿过皮肤透进血管里，没有过多犹豫他就在衬衣外加了件西服外套。

隔壁房间没有动静，聂远之推门进去，洛诵还没醒，他背对着房门侧躺着，被子堪堪盖在胸膛往上，肩膀露在了外面。聂远之轻手轻脚地给他把被子拉上去，还细心掖了掖被角，脑袋以下盖得严严实实后，他才放心地退出去把门带上。

一场雨过后才算正式入了秋，黄绿交间的树叶被雨打得落了一地，黑色车身飞驰而过，轮胎摩擦地面扬起四溅的水花。聂远之车开得很稳，但一个人开车的时候速度飞快，冷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瞬间将那一点温度降了下去。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正破开云层钻出来，明晃晃的光透过窗帘没拉紧的缝隙照过来，在脸上打下一束明亮，黑色的眼睫颤了颤.洛诵抬手挡在眼睛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被子里是相较外面更为暖和的热气，他又将手缩了回去，在床上赖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下定决心起床。

隔壁房间门敞开着，早已凉透的被窝软趴趴地躺在床脚，聂远之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公司，他中午大概只用做一个人的饭菜了。冰箱里仅剩的两个鸡蛋和西红柿预示着今天的午餐，洛诵饭也懒得煮，只做了碗西红柿鸡蛋面。

简单地吃过午饭，做完最后一张卷子后，洛诵摆弄起了没拼完的帆船模型，深刻于心的步骤在脑海里走马灯一样翻过，甚至是不需要细想他就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下一个零件该往哪里放。

蓝白色的帆船模型摆在桌上，表漆因为长时间的摩挲而有些脱色，但内里精密的架构结实得一成不变，是极尽爱护的结果。少年一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手指拨动着扬起的帆，浅淡的眸子里是旁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眷恋，又带着一点怨忿，但最终都归结于平静无波。

下午的时光太过无聊，站在几乎空荡荡的冰箱前，洛诵思索了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出门，原本他想让聂远之下班顺便带点东西回来填冰箱，但一想到他连饭都不会做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怕他西红柿和小番茄都分不清。

“开源者”项目解决之后公司事情便少了很多，聂远之处理完几个重要文件后提前下了班，中午的外卖他没吃几口，吃过洛诵做的饭后外面的饭菜似乎都开始不合胃口，胃里传来清晰的饥饿感。

下午时分，暖烘烘的太阳挂在头顶，工作日内，小区里连车都很少。聂远之停好车，用钥匙开门，玄关处有换下的拖鞋。客厅里没有人，茶几沙发一目了然，他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并没人应，空荡荡的房子传来点点回音。这小孩儿竟然出门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洛诵正站在商场外，琢磨着怎么将满满一购物车的东西运回家。即便是打车回去，离小区门口也还有一段距离要走，购物车里的东西没几个袋子根本装不下。手机有些冰凉的屏幕贴在脸上，他叫了一声远哥，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

“在哪儿？”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似乎并不是很开心，洛诵愣愣地说了句冠城广场。

“在那儿等会，我来接你。”聂远之挂断电话，脚踩油门往市中心开去，一路上竟然畅通无阻，红绿灯都很少等。倒不是有多么赶时间，只是怕小孩儿等太久会不听话乱跑，到时候找人又要费一份功夫。

到冠城广场不过用了半个多小时，周边人来人往，嘈杂纷乱，聂远之远远地看见购物车后的身影，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了顶，露出了半截白皙的脖颈。洛诵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或是低头摆弄着刚买的东西，尽管无聊，但也还是站在原地等着他。

广场上人多周边车也多，停车位都满满当当，聂远之开着车绕了好久才撞见一辆刚准备从车位开出来的车，人前脚刚走他就精准地将车倒了进去。彼时阳光正好，他穿过人来人往，背朝有些刺目的光，一步一步朝购物车前的少年走去。

“等久了吧？”没有想象中的不愉快，男人穿着妥帖的正装，一如那天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那样，只是语气较当时更加自然而轻缓。

“还好，没想象中那么久。”洛诵看着手机屏幕，原本以为还要再晚个二十分钟的。聂远之在他面前站定，视线从他脸上移到购物车上，“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购物车容量本来就很大，现在堆得满满当当的，差一点就要溢出来。

“家里没存货了。”洛诵平平淡淡地说着，往常都是他放一次假就补一次货，这人只怕之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冰箱里到底有多少东西。

聂远之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车，“还有钱吗？”虽然这几年他没管过他，但每个月的零花钱还是会按时发到他手机里，并不算多，但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完全够用。只是他没有考虑到这些日常开销，“零花钱”，顾名思义，自然不是用来过日子的。

“有，阿姨他们每个月都会打钱给我。”洛诵如实说道。

聂远之挑了挑眉，这两口子，怎么不见给我打过一分钱？自从大学以来，他们几乎没再管过他一分一毫，颇有种让他自生自灭的既视感。当然，聂远之也不是那种“你不管我我就偏要证明给你看我有多能”的二愣子性格，聂家两口子这么多年来积攒的资源、人脉他一点儿也没手软，拿来就用，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站稳自己的脚跟。

虽然不知道爹妈每个月给洛诵打多少钱，但以聂远之对他们的了解，应该也不会少到哪去。他们能带着洛诵生活这么多年，必定是将他当亲生孩子那样不会亏待。移民国外的时候他们原本是打算带洛诵一起走，但十二岁的少年拒绝得很干脆。洛诵，他不想出国。

聂远之没再多说，将东西全部堆到后座后，他将购物车还了回去。

不似来时那样开得飞快，车子在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带着一点暖意的风拂过耳畔，头发在耳郭处挠着痒。车里的味道跟几天前不一样，是淡淡的木质香。

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火红的太阳挂在天边，将周围的云层都染上了一层旖旎的绯色。帮洛诵把东西全部拿进家后聂远之才将车停进了车库。

他随手将车钥匙扔在鞋架上，边脱西服边往里走，少年正有条不紊地将东西一个个分门别类着，容易坏的蔬菜放进冰箱，最下层的冷藏柜里放鸡蛋，牛奶一瓶瓶摆在门侧。聂远之松了松袖口停在他身后，“没买酒？”饮料倒是买了不少。

洛诵抬眸看了他一眼，“少喝点酒，喝奶吧。”他拿出一瓶酸奶塞给他，冰箱上层仅剩的两罐啤酒被挤到了最后面。

“还管起你哥来了？”聂远之一手按在冰箱门上，俯在他耳边说。

看着那只将酸奶重新放进冰箱的手，洛诵态度难得地没有软下来，“不行吗？”他反问道，视线直直地和聂远之的眼睛对上，漆黑的眼瞳里是他的影子。

不用多久，甚至连三秒钟都不到，聂远之轻笑一声，深邃的眉眼弯了弯，“当然行。”他说，很自然地败下阵来。辗转了两三次，那瓶奶还是被他拿在了手里，“以后出门买东西要先跟我说。”他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嘴里是酸甜的草莓味。

将食材全部整理好后，洛诵靠在厨房门边，“晚上想吃什么？”今天买的东西有点多，他有些纠结。

“青菜吧，还有红烧鱼。”聂远之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搭在茶几边。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怎么办？”洛诵疑惑道。

聂远之思索了会，“点外卖？我会煮面。”油盐酱醋他还是会放。洛诵点了点头，想来他这么大一个人也不至于饿着自己，再不济也可以出去吃。

如果洛诵不问，聂远之也没有想过以后他不在家的时候自己一日三餐怎么解决，毕竟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最近嘴实在被养得有些刁。他收回腿往厨房走，洛诵正站在水槽边洗菜，“我来帮你吧。”

“你会？”洛诵让了让身子，露出手里已经剖好的鲈鱼，聂远之眉头跳了跳，只见白皙的手指握着刀正刮着没除净的鱼鳞，“不会。”他很不想承认地说道。

“你还是出去等着吧。”洛诵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帮忙，但他越这么说，聂远之就越想留在这儿，哪怕递一递碗甚至看他做也行。他目光环视整个厨房，最终停留在挂在门边的围裙上。

洛诵剃好鱼鳞将鱼身翻转过来，里里外外都冲洗了一遍后放在了案板上，眼前突然一暗，聂远之将围裙套在了他脖子上，手指捏着细长的带子绕到了身前，“你干嘛？”他下意识地转过身体，聂远之手里的带子一松，围裙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

“给你系围裙啊。”聂远之低头看着少年疑惑的脸。

“不用，我自己来。”洛诵后退一步，后腰几乎顶在了橱柜边。

“被动。”聂远之拨开他的手，“这个我会。”他手臂从洛诵腰侧穿过绕到后面，手掌按在背上将人往身边带了带。围裙带子很长，差不多绕了两圈最后剩了一截停在背后。

聂远之挡在前面，身体和橱柜间的间隙很小，几乎将洛诵整个圈在了怀里。因为视野受阻的原因，他身子微微前倾和少年紧贴在一起，手指在他背后仔仔细细地打了个蝴蝶结，“好了。”

聂远之握着洛诵的肩膀将人转了过去，“你继续，我去帮你洗青菜。”

洛诵双手撑在案台上，腰上的触感隐隐存在，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握刀的手有些发软。

聂远之帮他洗好菜后就站在一旁看着，炒菜时加油加盐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他竟然觉得有些无聊，视线在锅里的菜和打开的调味料上来回移动，最后转向了橱柜边的少年身上。围裙系得并不紧，但还是可以看出腰围尺度不大，很细，似乎是他只要随便掐一下就能断的程度。他当时并没有用力，细细回想下还能想起手下的触感，细腻又柔韧。

“我先出去了。”聂远之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洛诵专心炒着菜，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当他是受不了油烟味。

半个小时后菜就上了桌，一盘小菜清淡可口，鲈鱼煎得金黄，表面泛着红亮的油光，是红烧的味道。明明是很喜欢的口味，聂远之却有点食不知味，明天洛诵就要去学校了，这样的饭菜又要过好一段时间才能吃到，糟心是很糟心，但没办法也是真的没办法。

“怎么了？不好吃吗？”见聂远之不太高兴的神情，洛诵有些怀疑地说道。

“不是。”聂远之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他碗里，“只是不知道你走了谁给我做饭。”语气里难得有些哀怨。

饭桌前的少年轻笑一声，“等我回来给你做。”他丝毫没有掩饰话里的笑意，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和冬日坐在火炉边时周身暖洋洋的感觉同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