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礼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高二并不算紧凑的学习生活中，也算过得格外安稳。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按例跑完两圈后老师就放他们自由活动了，男生们占了一个球场分成两队开始打全场。

此时正值日暮西山，淡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地上影子随着脚步移动得飞快。橙色的球体从一个人的手里辗转到另一个人手里，几个呼吸间，已经落到了一双白皙的手上，三步上篮的动作又快又准，稳稳地正中球框中心。

球场外围传来轻快的欢呼声，郑妍坐在石阶上正拍手叫好。

“妍姐，你这就不厚道了，明明是一个班的，光给他们加油啊？”一个男生调侃着。

“谁让洛诵长得帅呢？”郑妍毫不避讳地说，脸上是明晃晃的笑，“你们说是吧？”她转过头冲旁边的几个女生说道，她们毫不犹豫地附和着，毕竟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心里想法的机会并不多。

“得嘞。”这话他没法反驳。

没打多久身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洛诵将球抛给林逸舟，“你们先打，我歇会儿。”说着边脱外套边往外走，微风拂来，浑身毛孔在一瞬间张开，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喝水吗？”郑妍扬了扬手里的矿泉水，仰着头说。

“给他吧。”他眼神示意了一把正在运球的林逸舟，转而去了后面的小卖部刷卡买了一瓶冰的脉动。在郑妍旁边隔着半米的距离坐下，洛诵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清凉带着点酸甜味道的液体滑过喉咙，解了那一点渴。

“宁宁为什么会找我问林逸舟？”郑妍偏头看了眼少年平静的侧脸，见他似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补充道，“我说许一宁。”

“她以为我喜欢他。”没有编个借口糊弄，洛诵随口说道，语气自然随意得仿佛不是说的自己。

“她疯了？”几乎是和洛诵同样的反应，“你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对于许一宁认为洛诵有喜欢的人并且这个人还是个男生兼自己的发小这件事，郑妍并没有过多表示，这也难怪许一宁这段时间没再来找过洛诵了。

洛诵垂着头极低地笑了声，“那你为什么看上他了？”前后座如此近的距离，近乎朝夕相处，明眼人都看得出郑妍喜欢林逸舟，只有他本人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青梅竹马？”郑妍不确定地说，小时候林逸舟总是跟在她身后跑，她皮，他给她背黑锅，替她挨骂。

直到身上的热意消散下去，洛诵都没再进入球场，和郑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得不说，郑妍身上是有一种让人亲近的魅力，和她聊天也很轻松，这样的人善于和他人斡旋并且总不会落于下风。但是碰上林逸舟这种一窍不通的人也算是遇到对手了。

“聊什么呢？”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洛诵两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合拢，“没什么。”清润的嗓音仿佛能降火。

“给。”郑妍随手将一旁的矿泉水瓶扔过去，林逸舟眼疾手快地接住，“谢了。”

放假前夕，按照惯例来说是不集合的，回到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已经等在里面了，直到人稀稀拉拉全部来齐她才简单交代了下放假事项，正正好在下课铃响的同一时刻放学。

洛诵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作业分门别类地塞进包里，身后的林逸舟已经准备走了，“洛诵，我们先走了啊。”他前后各背着一个包，轻轻松松的模样。

“嗯。”看着他跟着郑妍走出教室，洛诵又装了两支笔放进包里，随后才拉上拉链单肩挎上。他边往外走边将手机开机，屏幕亮起后赫然是两个未接电话，五分钟前打来的，是聂远之的名字。

走廊上空空荡荡，余光扫过前坪分散开来的车辆，拨电话的手指顿了一下。聂远之将车停在他们教室正前方，他背靠在银灰色的车门上，一只手插在西服裤口袋里，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似是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他抬起头斜斜地看过来，少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两人隔着六七米的距离，目光在空气中直直地撞在一起，骤然间擦出点不可见的火花。

聂远之直起身子，手机收回口袋里，面上是温润的笑。洛诵握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率先收回了视线，快步向下面走去。见他过来，聂远之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包放在后座。

“累了吧？”聂远之一手打着方向盘，另一手将车窗升上去了点。

“还好。”每天早睡早起，学习也不算太紧张，累倒谈不上。

“嗯…还行，还好…”他每句话的尾音都拖得很长，语气分不清是揶揄还是什么，“弟弟，你就会这两个词？”银灰色的车身驶出学校，上了右侧的单行道。

“啊？不是，习惯了。”洛诵沉吟了会，又补充道，“就是学习，说不上累，你工作累吗？”他试探性地问。

“我？”借着等红绿灯的空挡，聂远之点开播放列表随机播放，“累啊。”不似表达出来的那样，他语气轻松，嘴角还噬着笑。想起最灰暗的那段日子，每天起早贪黑几乎睡不到五个小时就要起来工作，一忙就是一天，有时候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到，那段时间也是他和洛诵的生活轨迹完全错开的时候，一年里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哪怕他是作为老板也谈不上多放松，他是不是也该让自己放放假了？聂远之想。

“累就休息休息。”洛诵并不觉得他像他说得那么轻松，那段早出晚归的日子他看得见，“晚上给你多做两道菜。”他认真地看向他，微微下垂的眼尾笑起来像两弯月牙，冲淡了身上惯常带着的疏离感。

“嗯，听你的。”聂远之唇边的笑意更深。

去超市买了两大袋食材后，车子逐渐驶离繁华喧嚣的市区，向着偏僻宁静的郊区开去。柏油道上的路灯已经陆续亮起，通过门禁后银灰色的车身稳稳地开进小区，聂远之没有将车子停进车库，而是就近停在院子里，他拎着两个购物袋示意洛诵去开门。

在包里翻了半天，除了作业和笔外再没有任何东西，“我没带钥匙。”洛诵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

“用我的。”聂远之侧了侧身子，“裤口袋里。”他左手微微抬起，示意洛诵来拿。

洛诵一手拽着背包带子，门口的灯光打在脸上明暗交加，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愣着干嘛？”聂远之又靠近了点，两人之间只隔着二十公分的距离，“快点儿，有点重。”他催促道。

垂在身侧的手勾了下校服裤缝，洛诵动作有些缓慢地伸出手，贴着西裤并不宽松的口袋缝隙伸了进去，有些冰凉的指尖感受到腿侧隔着一层薄薄布料的温热肌肤，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聂远之低头看着少年白皙的脖颈，口袋里的手指还在摸索着，心里不禁“啧”了一声，短短几秒仿佛过得格外漫长。终于，随着金属碰撞的脆响，修长的指尖勾着一串钥匙从口袋里抽出， “里边还有副耳机，差点没摸到。”洛诵松了口气，转过身开门时下意识地解释道。

“嗯，是有些难找。”聂远之顺着他的话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极轻地笑了一下。

将食材放进厨房后，洛诵就将聂远之推了出去，“你去沙发上等着吧，很快的。”玻璃门被拉上，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移动着，他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后还是去了沙发上。

听着厨房里偶尔传来的几声轻微的响动，聂远之躺倒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抱着个枕头，眼皮缓缓合上。指针转了大半圈后堪堪停在了七点的位置，有厨房门拉开的声响，接着是洛诵的声音，“远哥，吃饭了。”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在耳边，并不很深的睡眠很快就清醒过来。

“你睡着了？”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洛诵有些不确定地问。

“眯了会儿。”聂远之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饭菜的香气涌入鼻尖，“好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许久没有过感觉的味蕾一下子绽放开来。

“多吃点。”洛诵咬着筷子，见他眼下有浅浅的青黛，语气中不免有些关切。听出那一点不同寻常的口吻，聂远之颇有些愉快地笑了笑，“绝对不浪费。”是安抚的意味。

两人吃饭都不怎么爱说话，一时之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洛诵做了四个菜还拍了一碗酸黄瓜，荤素搭配着又开胃又不会腻。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像聂远之说的那样，饭菜几乎都一扫而光，一点都没浪费。

吃饱喝足后，洛诵照常把碗筷拿去洗碗槽里清洗，聂远之抽了几张纸巾把餐桌擦净后跟了过去，“我来帮你。”他撸了两下袖子，手伸到水流下。

“不用，你去歇着吧。”洛诵用洗碗布擦着碗沿，稳稳地占据了一方地盘，一点空隙都不给他留。

“我歇够了。”聂远之有些无奈地笑着，他看上去有那么累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推脱了半天，最终以聂远之留在厨房帮洛诵把洗好的碗摆进橱柜结束。他暗戳戳地想，之后一定要买个洗碗机，吃过饭后将碗筷往里边一放就好。

忙完厨房的卫生后，洛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又打球又做饭后的味道实在不太美妙。见他拿着衣服进了浴室，聂远之寻思着自己也去洗个澡，便迈开腿往楼上走。

不到二十分钟，聂远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房间里出来，拖鞋踏在木质楼梯上是“哒哒”的声响，“你还没洗吗？”还是那身深蓝色的校服，少年盘着腿坐在地毯上，有些扭扭捏捏地开口，“水管好像坏了，不出水。”浴室里所有的水龙头他都试了，半分钟才舍不得似的滴下一两滴。

聂远之擦头发的手一顿，黑色的瞳孔映着冷白的光，“去我房间洗吧。”他薄唇轻启，开口时是再平静不过的一句话。

整栋房子，除了一楼有一间浴室外就只有聂远之的房间自带浴室了，而此时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洛诵虽然心里迟疑着但还是拿着衣服往楼上去了，毕竟他总不可能不洗澡吧？

跟随着他的脚步，聂远之靠在房门口擦头发，黑色的发丝还在滴着水，顺着脖颈滑落到锁骨上，触感微凉。他没有吹头发的习惯，毛巾湿了一面就换另一面擦，动作不急不缓着，视线却停在磨砂玻璃门上，耳边有水流冲洒的声响。蒸腾而起的雾气浮在门上，使得视线更加模糊不清，只看得到些微的轮廓。手上的动作更加慢了下来。

并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丝毫不妥，洛诵在里边洗了多久聂远之就在门边靠了多久，直到一声惊呼传来，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声，说完才发觉自己回得有些太快。

浴室里久久地没有出声，正当聂远之懊恼不已时，轻飘飘的声音才隔着门传过来，“没事。远哥，你可以帮我拿一套睡衣过来吗？我衣服掉地上了。”透过雾气的声音有一丝沉闷。

“哦。”聂远之摸了摸鼻尖，“行，你等着。”他将毛巾搭在脖颈上，转身去了洛诵的房间，脑海中突然想到什么，正要开门的手停顿在门把手上。

洛诵并没有等多久，不到一分钟的事，外头曲起的手指扣了扣门，他将玻璃门拉开一条缝，极快地接过聂远之手里的衣服，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我没找到你的睡衣，你先穿我的吧。”聂远之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衣服并不是所熟知的任何一套，捏着棉质布料的手指紧了紧。外头已经没了声音，洛诵抱着那套灰色睡衣叹息了一声，认命地穿上，他不好意思再叫聂远之去拿了。聂远之的体格比他大，身高也比他高，穿他的衣服袖口和裤腿都要挽上两圈，好在裤头是松紧的，勉强不会掉。

玻璃门从里面拉开，水汽扑面而来，看见站在门口的身影，洛诵被热气熏得有些红润的面容还是愣了片刻，见他头发还滴着水，聂远之向前几步从浴室里抽了条干净的毛巾搭在他头上，手掌贴在毛巾上擦拭起来。

洛诵偏开脑袋避了避，“我自己来吧。”眼睛被毛巾挡住视线，他抬起手想按住毛巾一角，却按在了聂远之手上，骨骼分明的手背可以摸到明显的青筋。

看着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聂远之脑海里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好白”，很不合时宜，很莫名其妙。他并不是深肤色，甚至连黄皮都算不上，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对比就十分鲜明了，少年白得发光。同色系的睡衣穿在他身上宽宽大大，隐约可见骨骼的轮廓，衣服领口没扣，清晰的锁骨若隐若现。

“别动。”聂远之嗓音有些低哑，语气沉沉的，似乎是淡淡的不满。洛诵下意识地就放开了手，头上那只手又轻又缓，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脊背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