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在家里照顾洛诵，聂远之特意给自己放了几天假，这几年来忙忙碌碌，有时候连假期都跟工作脱不了关系，这一次却终于实实在在地休息了一段时间。

因为脚上不方便的缘故，聂远之没有让洛诵进厨房，要么就点外卖，要么就让他搬个凳子在旁边指导自己做饭，日子倒也过得算是充足。

随着十一月的到来，天气开始真正转凉了起来，拆了石膏后，因为担心学业落下太多，洛诵还是提前几天回到了学校。虽然脚上的伤并没完全好，但走路已经不成问题了，要想回到以前能跑能跳的状态也只是时间问题。

到教室的时候正值下午，陆陆续续有人从教室出来，是要去上体育课的模样，看见他的时候都关切地打着招呼，他浅淡地笑着，简短地回应几句就斜挎着包走了进去。

林逸舟坐在座位上，低头在课桌里翻找着什么，一旁的郑妍最先注意到他，惊喜地喊了一声，“洛诵？”当时洛诵摔在球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场，她眼看着他哥将他背了出去，之后也不知道到底什么状况，见他这么久没来学校，班上的人都很担心。

听见熟悉的名字，林逸舟猛地抬起了头，只听见“砰”地一声，脑袋磕在了桌沿上，他轻吸了口气，眼泪差点冒了出来。洛诵没忍住笑了一声，他将书包甩在课桌上，“这是欢迎仪式？”

“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清朗的声音带着点哀怨，想到正事后林逸舟又很快换了副神色，“你脚没事吧？我特么前两天做梦还梦到你瘸了，吓死我了。”

洛诵摊开手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你看我像有事么？”少年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深蓝色的校服衬得脸色更为白皙。

“行了，什么瘸不瘸的。”郑妍翻了个白眼，眼里是明明白白“智障”两个字，“你没事就行，那你去不去上体育课？”

“去吧。”虽然不能运动，但呆在教室也着实是无聊。

橙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洛诵靠在铁质栅栏上看着原本方正的队伍慢慢跑散，林逸舟身后拖着郑妍落在了最后面，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话，少女的拳头砸在了他身上，明艳的脸上是故作凶狠的神色。洛诵忍不住笑了一声，唇角略带苦涩，如果自己喜欢的是女生，这样的年纪现在说不定也跟他俩一样。但世事没有如果，他不觉得喜欢同性有什么不对，但他却喜欢上了最不该喜欢的一个人，以至于连分寸都迈不出去。

洛诵想起第一次见到聂远之的时候，他尚且年少。但十二岁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年纪了，两人因为一个帆船模型动了手，身体相撞带来的触感格外清晰，当时到底是因为愤怒还是身体上的变化带来的恐慌而让他脑子发热，两者又各占几分，现在因为时间久远答案已经无从知晓，他只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跟别的男生不同。

深秋的风吹得脸庞有些僵硬，纷乱的思绪被略粗犷的陌生嗓音打断，洛诵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去时才意识到对方真的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站直身体，“有事？”

高壮的男生突然弯下腰鞠了个躬，“比赛的时候撞伤了你，对不起。”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话都带着点颤音。

记忆回笼，洛诵这才想起这是上次在球场上将他撞飞的那个人，“没事，我已经好了。”球场上受伤是常有的事，他也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是有意撞他，事后也做出了相应的赔偿，这事儿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秦朗似乎也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尚算俊逸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看着少年白净清俊的面庞，想到最初对这个人的无端揣测，他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股子羞愧，脸色也红了红。

见他还不走，洛诵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还有事吗？”

“没，没事了。”秦朗转身大跨步走了，绕过一个拐角后碰上了迎面走来的许一宁，眸子不禁亮了亮，“我跟他道歉了。”如果不是许一宁再三要求，他实在是没勇气去道这个歉，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而且那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脸，他心底下意识不想去接触他。

“洛诵？他回来了？”许一宁面带疑惑，视线越过秦朗高大的身影，转而看到了栏杆后背对着他们的少年，那是她直面过无数次的背影。见洛诵好好地站在那儿，她倏地松了口气，“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也没怪我。”秦朗摸了把剃得很短的头发，“我还以为会被冷眼以对呢。”

“我说过他人很好的。”许一宁轻轻地说，原本要去田径场的脚步换了个方向往另一条路上走去，秦朗忙不迭跟了上去，“你不去找他吗？”许一宁喜欢洛诵的事，有心人都看得出来。

“他没事就好，我还找他干嘛？”许一宁反问道。她在见到洛诵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当时正是新生入学典礼，在一群身穿同样校服的身影里，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形像高山上冷然的冰雪一样沁透人心，连眼角眉梢都似乎自带凛然的傲气。她的目光整整追随了他一年多，也像大多数怀春的少女一样不敢袒露心声，直到在那场被骚扰的契机里，少年有些凶狠的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一拳一拳都带着血气却还是转头让她快走时，她才第一次下定了决心去站在他面前。

秦朗亦步亦趋地跟在许一宁身边，衬得她更为娇小，“你……不喜欢他了？”

少女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可能吧。”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在她的视角里，洛诵干脆的拒绝下是他特有的深埋在内心的那一点温柔，她不想再带给他困扰，喜欢也可以慢慢被时间冲淡掉。

“那我可以追你吗？”秦朗脱口而出道，说完才发觉自己嘴又比脑子快，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回来是万万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追我？”许一宁两手背在身后，发丝被风扬起又落下，“想追我的话就先跟我考上同一个大学吧。”她抬手拂开脸颊边上的碎发，唇角微微上扬，笑得天真又烂熳，一不小心就晃了少年的眼。

绕着操场跑了两圈后，林逸舟喘着气慢慢停了下来，“看什么呢？”

洛诵两手插在裤口袋里，视线从林荫小道上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上拉回到眼前，“没什么。”他揶揄地笑了笑，“你不行啊，跑两圈这么喘吗？”

“谁不行了？要不是带着她我跑个三四圈都不带喘的。”林逸舟抬手指着一旁脸色绯红，一看就剧烈运动后的郑妍，不怕死地嚷嚷着。

大概是刚跑完步，郑妍也懒得跟他计较，抬起眼皮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不行就是不行，还找借口。”她直起腰，随意拨弄了两把有些凌乱的头发，和同学一起往小超市的方向走去。

“哎？你……”林逸舟瞪着她轻盈的背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叹息一声，算了，跟她较真最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林超他们去占场子了，我们……”说到一半，林逸舟猛地想起了什么，视线落在洛诵穿着白球鞋的脚上，“差点忘了，你不能剧烈运动。”虽然洛诵笔直地站在那儿，走路也看不出什么影响，但当时见他疼成那样就知道不是简简单单扭伤了脚。

“我看你们打。”洛诵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率先往球场的方向走去，“对了，比赛怎么样？”他连初赛都没打完就半途离场，之后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你看我这记性。”林逸舟跟上了他的脚步，“你走了之后，那叫打得一个艰难，还好之前有训练过替补，不然那一场都赢不了，可惜最后还是没进前三。”按照正常情况估计的话，他们进前三是毫无悬念的，甚至第一也能争一争，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想到洛诵会在第一场的时候就受了伤，班主任的那句叮嘱还真灵验了。

洛诵点了点头，结果比他想象中好一点，他原本担心因为那个意外让他们第一场就崩了心态，但还好最后还是赢了，之后的事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正值风华正貌的少年奔跑在球框之下，风吹过发丝都带着一股子青春的味道，洛诵坐在球场旁一米多的高台上，双腿自然而然地垂下，因为匆忙而来不及上交的手机握在手里，屏幕上是微信页面的聊天框，聂远之拍了一张办公的照片给他，修长的手搭在实木的办公桌上，骨节突出的轮廓清晰可见。

少年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下，他随手拍了一张篮球场的照片发了过去，对方几乎是立马就回了过来。

还没交手机？

发句语音听听。

连着两条信息过来，洛诵落在键盘上的手顿了顿，随后点开了那个小喇叭。

隔着十几公里的市区写字楼上，聂远之懒懒地靠在办公椅上，指尖滑过那张图片看了半分钟，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点出去，赫然是一条语音，短短的两秒。

“说什么？”少年如白开水般清透的嗓音透过听筒传了出来，几乎没有杂音。聂远之又调大声音听了一遍，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洛诵嘴唇贴近手机说话的样子，心里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轻轻挠着，不痛不痒，但酥酥麻麻。

随便说什么，就这样也行。他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