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怔然片刻，失笑。

对嘛，这才是他疯狂恋慕的钟丞。

那个可以包容一切脏污、用自己内心的纯洁净化一切、高洁神圣如救世圣子般的钟丞，怎么可能会有要毁灭什么的暗黑邪恶之想。

无论那个人对他有多特别，只要是为了世间大义，他就可以割舍；

无论这座城给他留下多么伤痛的儿时记忆，只要是为了世间大义，他就义无反顾去拯救。

所以他才会成为自己即将被黑暗漩涡吞噬时的浮木，所以他才会成为指引自己爬出深渊的明月。

他是人性光辉的结晶。

“钟丞少尉，我很乐意成为你的协助者。但是我想知道，冒如此大的风险干掉班布尔有什么意义？在我看来，干掉班布尔，与炸毁派若黛斯诊所一样，都是治标不治本。”

只要那人还活着一天，布拉索尔……不，整个基尔蒂，就是永远的“罪恶之城”。只有消灭他，才能拯救布拉索尔。

可你却只治标，不治本，果然……是不想对他下手吗？

明镜在心里揣摩着。

“神仙水，和阿慕尔的事，你知道多少？”钟丞问。

再度听到那人的名字，而且是从钟丞口中，说实话，感觉不怎么好。

“其实也仅限于新闻上公开出来的那些信息……”明镜敷衍着，尽力将自己紧急编造的假身份往回圆一圆，以防露出马脚。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一时气盛说出的那句“我对它的了解，比造出它的人还要多”，以及知道“伊莫托塞尔”是基尔蒂古语，属实是自爆身份。

好在，钟丞似乎并未察觉什么。

钟丞点点头，再次语出惊人，“我在八年前，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2146年，随阿慕尔来过这里。”

明镜：！！！

钟丞似是准备拿什么东西，但瞧见只垫着一层薄外套睡在地上的莲莲，起身向仓库一角走去。

“把小孩儿抱过来。”

明镜急忙抱起莲莲跟过去。

这间砖砌的库房已经年久失修到墙皮都完全脱落，玻璃窗更是无一扇完好。也就是今天天气还算不错，无风，所以没什么冷风灌进来。但除了窗边阳光照射的位置，仓库内部还是阴冷阴冷的。

明镜跟着钟丞走到堆满破烂箱子和管材的角落，看着钟丞先是抱开几根散落的管材，之后又移开两个箱子，一个宽度不超过一米，十分简陋，但很干净的地铺便显露出来。

“你……就住在这儿？”明镜忍不住地心疼。

想钟丞13岁被魅影组织救助，16岁成为正式成员后就一直在外执行危险任务，根本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不，或许，在阿慕尔身边的那些时日，反倒是钟丞过得还不错的时候……

钟丞没应明镜的问话，屈身爬进去稍微整理了一下，抖开叠成豆腐块的被子，示意明镜：“把小孩儿放过来。”

明镜双膝跪地，慢慢弯下身去，将怀中熟睡的小朋友小心翼翼地放在褥子上，一手托着莲莲后脑勺，一手扯过枕头，见是荞麦壳填芯的，先用掌心压了压，压出一个贴合后脑和颈部的弧度，这才轻轻地、慢慢地将莲莲的小脑瓜放上去。

钟丞站在后边看着跪在那里细心替莲莲掖被角的明镜，“你很喜欢小孩儿。”

明镜只是在钟丞看不到的角度轻轻勾了下唇角。

倒也不是多喜欢小孩儿。

只是这个小孩儿特别罢了。

安置好莲莲，钟丞带明镜回到先前他坐着的地方，把手伸进一堆凌乱的管材空隙，然后拿出一沓纸，在地上一一铺开——

是一张张地图。

从上边的种种标记和图示看，应该，就是A军驻军基地的地图。

不仅仅是外部地图，甚至还有各个设施、包括地下设施的地图。

明镜震惊，“你从哪里搞来的？！”

钟丞在地图旁边席地而坐，坦言道：“凭记忆画的。”

明镜：……

凭八年前的记忆么……

“我去侦察过，单从外部来看，没有什么出入。”似是为了消除明镜的疑虑，钟丞继续说道：“而且军事基地的营房构造都比较简单，不会有什么问题。”

“无法确定的是地下部分。”钟丞点点其中几张比其他地图明显要错综复杂且描绘精细的图纸，“这三个地方分别是常规出入口、紧急出口及备用通道。我也侦查过，没什么出入。所以，只要这里确实是八年前的世界，而不是什么奇怪的平行世界，我有把握，这些地图上的信息都是准确的。”

明镜在钟丞对面席地而坐，一张张地仔细看过那些地图。

地下设施的部分，莫名眼熟。

明镜看着地下设施地图上的“Target”标识，忍不住眉毛抽动，“你该不会，想以我二人之力，横穿部署着两万兵力、和无数战车战机的地表营房，武力突击地下出入口，硬闯地下狙杀班布尔吧？”

他以为是等待班布尔外出趁机狙杀！竟然是要直闯敌营这么刺激的吗？！

钟丞点头，“我一个人有点困难，但是两个人的话，我觉得问题不大。”

问题很大好吗？！我是“赝品”啊！

明镜在心里疯狂哀嚎。

何况，就算他真的也是魅影特战队员，2VS20000，怎么想都太过疯狂！

对方的两万都是精兵悍将，不是围栏里的猪！

不不不，就算是两万头猪，也不是他们两个人就应付得来的！

明镜努力压制自己凌乱的心绪，试图找一些理由来阻止钟丞如此疯狂的想法。

“武器呢？你该不会要我们俩各自拿着一把手’’枪去闯敌营吧？”

钟丞起身走到墙边，搬开摞在上方的几个大箱子，然后打开最下边箱子的盖子给跟过来的明镜看，“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明镜看着塞了满满一箱子各式各样的武器弹药：“……”

这个暴力军事狂= =

“我们带不了这么多吧？”明镜问。

钟丞合上箱子盖，把搬开的箱子移回来，“挑些顺手的就是。不能带太多，移动起来不方便。”

“撤退路线呢？”明镜跟着钟丞回到地图旁边。

潜入地下设施狙杀目标，就算得手了，明镜也不认为他们可以生还。

根本是从潜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瓮中捉鳖的那只鳖！

“你知道这处地下设施是干什么的？”钟丞指着标记着“Target”的那张地图问。

“既然班布尔在这里的话，那就是司令部之类的？”明镜猜测道。

钟丞摇头，点点地表地图上营房聚集的一处，“司令部在这里。但是这里警卫森严，周边地势过于开阔平坦，不利于我们潜入、埋伏。”

“地上都不行，地下不是更危险？”明镜不解。

钟丞摇头，耐心解释道：“这处地下设施，表面上是A军设施，但其实并不属于A军。这里的两万驻军，不过是这处设施的看门犬。除了班布尔，任何人都没有权限进入这里。所以，班布尔例巡此处时，就是我们下手的机会。”

明镜努力解析了一下钟丞的话，最后得到一脑子浆糊。

“等等等等。什么意思？这么大一座就位于A军驻军基地地下的设施，不属于A军，还能动用两万A军负责看守？你在讲什么……”

明镜听笑话似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他想到了。

“这是阿慕尔的——？”

钟丞点头，答道：“神仙水活体实验室。”

明镜的神色有几分恍惚。

任务结束后，他一直在努力忘记那场任务中除钟丞以外的一切。

那段过往对明镜而言实在太过黑暗。如果不是有钟丞这轮明月指引，他绝对绝对，回不到这光明的世界。

好不容易忘记得差不多了，如今又被勾着想起许多——

他明白了为什么看着这处地下设施的地图眼熟。

因为天堂岛上的研究所也是这种构造。

他想起那些被囚禁在研究所里的实验体，一船一船，都是从基尔蒂运来的。

他们隔着铁栏，在蚀骨的折磨中，涕泪横流地哀求自己：

饶了我。

让我死。

而他除了拄着拐杖拖着跛脚仓皇离开，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起那个不定期来研究所交流的“前辈”，说他的工作地点，就在那群实验体的老家。还邀功似地说，那些在铁栏里哀嚎的实验体，都是他亲自挑选后才送过来的。

明镜沉默片刻，问起那个自己还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只是杀死班布尔，有什么用？他死了，再派另一个人过来就是？”

钟丞摇头，解释道：“阿慕尔确实是A国的幕后君主，但并不是每一个A国人都臣服、听命于他。他也无法控制所有人。对于一些重要的事，只要控制关键节点上的几个人就好。”

“在活体实验这条线上，在上，阿慕尔控制了A国军委三巨头，在下，控制的就是班布尔·布拉瑞吉。”

“神仙水的研究见不得人，包括阿慕尔在内的所有相关人员都不想有更多人知道。所以，只要打掉班布尔这个直接统领两万驻军保护研究所的关键人物，短期内他们都搞不定这个人员空缺——众所周知，A国内部的派系纷争十分激烈。”

“为了防止被紧急调任过来的不是他们的人，进而发现地下研究所内的惊天秘密，班布尔一死，阿慕尔一定会下令立即炸毁研究所，销毁一切罪证。”

“想要重新铺设这条人脉，重建研究所，都需要一定时间。至少在这段时间里，可以让布拉索尔的居民得以喘息，不再被戕害。”

“另外，潜入研究所后，应该能得到大量研究资料以作罪证。之后想办法散播出去，就可以让各方尽早发现神仙水的存在，不至于发生日后的悲剧。”

明镜还是很忐忑，他想劝说钟丞联系魅影组织从长计议。

可是转念一想，就算魅影愿意相信他们是从八年后穿越过来的鬼话，但魅影组织的行动，需要得到国际联盟的许可。他们没有切实证据，怎么让魅影行动？

而且，潜入A军驻军基地这种事，确实是人越少越方便行动。

最重要的是，如果联系魅影，他的假身份就会暴露，大概率，就没办法继续与钟丞一起行动了……

心里有了抉择，明镜坚定道：“说说具体行动计划。”

钟丞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明镜瞳孔剧震地讶然半晌，用一种近乎恶狠狠地语气问：“所以，你没打算活着出来？”

钟丞很平静地看着明镜，“池念少尉，你知道那不现实。”

“我不同意这个计划！”明镜激动道。

钟丞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明镜气势汹汹地回看过去，但是这种沉默的角力，注定会以明镜的落败收场。

他怎么禁得住钟丞的注视。

哪怕对方的眼中并没什么感情。

尽力平复一下愈发凌乱的心绪，明镜说：“干掉约瑟夫·琼纳，应该比干掉班布尔·布拉瑞吉更容易。效果或许会更好。”

约瑟夫·琼纳，此处研究所的负责人，那位时不时登上天堂岛，与明镜他们进行经验交流的“前辈”。

一个有着天才的智商，但丧失人性的科学狂人。

钟丞面无表情地盯着明镜看了片刻，“你怎么知道约瑟夫·琼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