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胡说了？刺客哪儿不去，就挑停云小筑，莫不是你家主子把人招去的！”
“你！欺人太甚！这般颠倒黑白，你把圣后置于何地？”
“我同你在说停云小筑的事，何时提到了旁人，你倒是会给我扣帽子！不愧是柳公子教出来的，惯会使这种伎俩！”
“你！你——”
“我？我好得很！倒是你，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家主子也是，这停云小筑换主子是常有的事，谁也不知下一个主子是谁，哪日我家林主子得了恩宠，他柳公子可就不够看咯。到那时候，树倒猢狲散，你以为你们的下场能好到哪儿去？”
“住口！你这狗眼看人低的，简直满嘴胡言！”
“我就说嘛，柳公子的人不过如此，气量这般小，大家都看看，这才说了几句就动怒了。怎的，还想动手吗？！”
“……”
自古以来后宫便是女人的天下。
古人言，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女子多的地方历来是非多，眼下看来，这话倒是也不太对。
晏微双没有后宫，如今所谓的后宫是圣后用来豢养男宠的地方。
扎堆的人多了，争风吃醋便是常有的事，上到各殿主子，下到侍从，桩桩件件，也不须要什么由头，嫌隙就来了。主子间如此，连带着手底下的人也是针锋相对。
各种手段使起来，倒也不见得比女子差，而这当中，停云小筑的主子虽是恩宠最盛，旁人对他的敌意也是最深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愿成为人上人呢。
此番，便也不必把过错都推到女子身上。男男女女，不过是沉沦于权力的奴隶罢了。
御膳房里的争吵声减弱，没一会儿，更大的声响传出来，两边不对付，光是动嘴还不够，竟然还动起了手。
谢凌在外边等了半天，耐心逐渐告罄，实在是没有继续看闹剧的心思，不管里头闹得如何翻天，带人走了进去。
官大一级压死人，在皇宫这个极其看重规矩的地方更是如此。
御膳房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和后宫男宠身边得力的小侍从，同为下人，地位却天差地别。
先前吵架的那伙人正打得不相上下，你一拳我一脚地，吵吵嚷嚷，更有甚者学着女子打架般挠脸扯头发。
御膳房的人鹌鹑似的缩在一旁，哪边都不敢帮，也不敢上去拉架。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御膳房的人便是那倒霉鬼。
纵眼望去，院子中央还跪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瘦削的小太监，头埋得很低，从谢凌的角度看过去只依稀能看见一点下颌骨。
其他人跪着都在瑟瑟发抖，倒是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凌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刚想发话让人去把那群起争执的赶走不要挡路，院里那伙人倒是先注意到了他们，短暂地停滞下来，进入休战状态。
御膳房的人见状，连忙上前赔笑道：“公公见笑了，不知是哪位主子要传膳？我们马上就去准备。”
各宫来御膳房传膳的总是那么几个，时间久了，便也能混个眼熟。
如此眼生的，脖子间还……
御膳房的下人瞄了眼谢凌的脖子，迅速低下头，心头跳了跳，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骤然被人叫做公公，谢凌眼皮子一跳，揣着手，居高临下俯视眼前卑躬屈膝的下人，淡淡道：“长清殿。”
“！”果然如此！
猜测成真，谢凌对面的下人脸色灰白，一脸惊骇，不仅是他，院里其他人的反应也大抵如此，待看清谢凌脖子间包扎的纱布后，更是齐齐低下了头。
院里仅剩的一点声音因一句“长清殿”被彻底掐断，御膳房的下人久久没有动静，谢凌不满道：“怎么，长清殿不配来此传膳？”
伪装过后的声音，嘶哑着，如同黑夜里的厉鬼在耳畔低语。
谢凌面前的下人立时如大梦初醒，惊慌道：“不！不！马上就去准备，您先在外头坐着等等，很快！很快就好！”
仔细询问过谢凌的要求后，御膳房里很快就忙活起来，准备膳食的，给谢凌端茶倒水的，如火如荼。
一时间，倒是把前头两拨起争执的人给晾在了一边。
不过，饶是如此，也没人敢吭声表达不满。
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备菜，院子里的气氛可谓是凝滞。
只因为有个顶着“长清殿”名头的谢凌在。
其他人忙活起来，院子中央跪着的一群人依旧保持原样不动，没人发话，他们便不敢起来，原本瑟瑟发抖的人在谢凌坐下后僵硬了不少，肩膀缩着，想发抖都得控制着。
看上去比面对后宫那些男宠的下人还要怕上几分。
谢凌瞥了眼还等在一旁的两拨侍从，原本争得面红耳赤、打得不可开交的人，此刻大气都不敢喘，见谢凌看过去，连忙给他见了个礼。
谢凌不为所动，暗中注意着众人的反应——惊恐中带着害怕，可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看出些端倪，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满与憎恨虽细但尖锐，如淬了毒的细针。
晏微双虽没有实权，但这些年凭借着嗜血狠戾的手段倒是为他在宫里树下了不小的威望。
即便不太正面，但名头是真的好使，宫里的下人纵然心里不满，也得掂量掂量顶上那颗脑袋的分量。
人善被人欺，如若立不起威信，怕是连狗都能爬到头上去，可如今这般，宫中众人对晏微双又恨又惧，也委实不是什么好事。
明面上的本事谁都会做，就怕有人暗地里使坏。
当个皇帝可真难，无权无势也就算了，做个好人不行，做个坏人也不行，当真是举步维艰。
谢凌转个头的工夫，先前吵架势头最盛、自称是林姓男宠的下人连忙带人溜了。
跋扈而来，寂静离场，生怕引起谢凌的注意。
倒也不是见好就收，不过是踢到了铁板，遇见了更凶的而已，这种人，便是典型的欺软怕恶之徒。
柳公子的人见状，后脚忙跟着默默离开。
谢凌注意到了那群人的举动，没过多放在心上，正这时，厨子准备好了饭菜，他一一看过后，便起身带人回长清殿。
自始至终，院中央的那些人都跪着没动，谢凌没问缘由，也没多管闲事，走之前瞧了一眼，打头的那个瘦小太监依旧维持着看不见脸的状态。
待人都离开之后，屋里走出来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她看着院子里的景象，叹了口气，道：“扶回屋去吧。”
旁人得了她的吩咐后，动作熟练地去搀地上那些跪到腿脚发颤的人。
老嬷嬷走到首位的小太监身边，亲自把人扶了起来，忍不住埋怨道：“这膝盖怕是又要肿起来了。”
小太监借着她的力虚虚站着，轻声道：“不碍事的，姑姑。”
“怎会不碍事？”老嬷嬷恨铁不成钢，点了点他的额头，“跪了小半个时辰，前些日子的伤还没好全，这便又要添新伤。”
小太监瘦瘦小小的，脑门堪堪到老嬷嬷的肩头，被她戳额头也不回嘴，垂着眉眼认真听她说话。
老嬷嬷见他乖巧，心里难受，把人扶回屋，给他上药。
裤腿掀开，膝盖上全是瘀青，隐隐渗着血，老嬷嬷看着心中不忍，手中上药的动作越发轻柔，嘴里念叨着：“哎，说来也是，林善公公对你千般好，怎么也不给你谋个好点的差事，御膳房虽有我护着你，但人来人往的，总少不得要和各个宫里的妖魔鬼怪打交道，你瞧瞧，这才几天，又是挨骂又是罚跪的。”
“就算在我眼皮子底下，也总有疏忽的时候，也不知林善公公是怎么想的，既然那么不放心，为何不亲自把你带在身边呢。”
老嬷嬷越说越想叹气，小太监听着她的无心之语，脸色有些僵，“我，我也不知道。”
“罢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老嬷嬷见他一脸茫然，兀自开导自己，“就你这呆头呆脑的，若是放到贵人跟前去也不知道能不能伺候好，不会来事还另说，别到时候连冲撞了人都不知道，那可真是小命都难保。”
“你啊，下次放机灵些，站远点，没事别瞎往前凑，那些狗仗人势的家伙最会仗着那点能耐狐假虎威，记住了吗？”
小太监连连点头：“谢姑姑教诲，我日后定更加小心。”
“今日也不是你的错，就是那群家伙没事找事。”上好药，老嬷嬷又多说了几句，“往日这种事在宫里多的是，也就是现在宫里主子少了，不似以前那么多，否则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数都数不清，那可真是日日都得提心吊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受到波及了。”
说到这，老嬷嬷脸色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咽下嘴里的话，上前扶小太监躺下，“好了，药上好了，今日你就别去前头了，好好休息吧。”
“平安谢过姑姑。”
“莫要再道谢了，你这句句不离谢的，我可受不住，你好好歇着，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名唤平安的小太监笑了笑，“好。”
老嬷嬷替人关好门，回到前院，瞟了眼御膳房的大门，又看了看手边的厨房，低声道：“就算是主子少了，皇宫这种鬼地方，腌臜事又怎么会少呢。”
想起方才的未尽之言，忍不住苦笑，现在与曾经也没什么不同，提起长清殿那位，谁人不是提心吊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