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回家已经是深夜，她下了公交走在空荡荡的人行道上，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娄奶奶的叮嘱，农历七月是鬼月吧……
路灯堪堪照亮她脚底一小块空地，人行道两排高大的树木落下斑驳的树影，配合着一阵阵阴风，在地上张牙舞爪。
她这会开始后知后觉害怕起来，被风吹起了一层白毛汗，抓紧手提包往自己那个老小区快步走。
路边昏黄的灯光照着居民区门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十几张麻将桌，位置上竟然坐满了人，悄无声息地打着麻将。
这么晚还有人不睡觉的吗？这地方以前有人露天打麻将诶？
叶菁菁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回过家，无从知晓。只是这些人没有任何交谈，只有麻将牌互相碰撞的敲击声在空地上回响，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异常突兀。
保安亭亮着灯，却没有保安出来制止。好像方圆十里的人都睡死了，没有人注意这哐啷的麻将声。
她飞快瞥了一眼，十几张麻将桌围成紧密的几个小圈。明明是泛黄的路灯，但是照在那些人头顶上却发出惨白的光，显得他们神色阴沉晦暗，丝毫不见半分轻松，压根没有任何娱乐的模样，更像是什么深仇大恨的讨债鬼。
她心底凉飕飕的，这场面对于接受了马克思唯物主义世界观教育的年轻人来说，还是十分有冲击力的。不管是人是鬼，她都不敢多看，马上移开视线，贴着墙根往前蹭，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平时十分钟的回家路程，这晚不知怎么回事，路途格外遥远，要不是黑漆漆路上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路人，叶菁菁差点要以为自己误入什么恐怖片场。
直到叶菁菁打开家门，客厅暖光驱散楼道的阴影，她才长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哦。”陈天瑞坐在电视机前看玛丽苏爱情剧，肩上披着一条毛巾，显然刚洗过澡，半长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他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老干部似的一脸惬意。
叶菁菁看着他这舒坦样，再想想自己一晚上的波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在楼下迷路迷了半小时，这破地方就一条道走到底，我竟然能迷路？！”
陈天瑞眯眼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你撞到什么脏东西了？”
“啊？”叶菁菁一脸茫然，不太确定地说，“我刚刚看到隔壁那条街一圈人围在那里打麻将，大半夜的，二三十桌呢……”
“哦！”陈天瑞一拍手，恍然大悟，“阴月里麻将四方聚阴，你那是撞上鬼麻将啦~不过这群孤魂野鬼光顾着赢钱，没心思搭理你，顶多让你迷点路罢了，洗个澡就没事啦~”
“哦……”叶菁菁松了一口气，这种迷信的东西她抱着左耳进右耳出的态度，她才不信世上有鬼，但是洗个澡去晦气是必须的！
招财早在听到叶菁菁声音时就亢奋得挠门了，她没闲扯两句就拐进房间，要是再放任不管，这房东的破门得被挠穿。
叶菁菁突然想起什么，探出头交代，“我明天出趟远门，大概四五天才回来，招财我会寄养到宠物店去。”
“芜湖~参加前任婚礼吗？”陈天瑞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要不要带我去！陪你大闹婚礼现场！”
“我真是谢谢，不劳您大驾了！”
“不过明天是中元节，你真的要出远门吗！”
话音被叶菁菁甩在了门外，并没有人搭理他。
第二日，叶菁菁坐上唯一一班去隔壁市的绿皮火车。这边是起始站，此时车上的人还不多，大多是一些务工返乡的人，领到工资后买一堆城里的吃穿用品回家看小孩。叶菁菁对面那对年轻夫妻就是如此，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还有几袋烟酒牛奶，旁边紧挨着小朋友的玩具礼盒。
这对小夫妻很热情，叶菁菁一落座，他俩就招呼她一起吃东西，叶菁菁连连摆手拒绝。
“你一个人吗，也没带点吃的，等会路上饿了咋办？”
那个女生说着，往她桌上放了一个小面包，叶菁菁哭笑不得地接下了，“谢谢啊，我没事，我就坐俩小时就到了，很快的。”
“那你吃点零食，不然闲着也是闲着。”接着又往她面前放了一堆真空包装的泡椒凤爪。
“谢谢你啦。”叶菁菁有点不知所措，她过往的人生里，大部分时间都围绕秦素茹展开，经常独来独往，很少与人有什么密切的联系。突然碰到这样热情的陌生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好在对面两人并不介意她的尴尬和冷淡，寒暄了一小会，就亲亲热热咬起耳朵说起悄悄话来，像是还在蜜月期的新婚小夫妻。
叶菁菁身边那个座位始终空着，她发了一会呆，就在铁轨的“哐当哐当——”声中睡着了。
“诶呀！”有人撞在叶菁菁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说不上来的难闻气味。
叶菁菁直接被吵醒。火车好像到站了，涌上一堆人。对面那一对小夫妻可能下车了，桌椅都空了出来。
撞到她的是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身子瘦小，穿着老人最常见的那种大红大紫的丝质短袖。老人家手里提着一个大麻袋，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味道很奇怪，周围的人忍不住掩住口鼻，打量老人的眼神里透着嫌恶。
老太太正努力把麻袋塞进座椅下，但是她看起来行动不太利索，弯不下腰，颤颤巍巍地，捣鼓了半天还是有一大半在外头，挡住大部分过道。
叶菁菁见状站起身，帮她把袋子整理好，再整整齐齐塞进座椅里。
老人家感动得不住道谢，见她独身一人，又主动问起来，“妹仔一个人去哪里咯？”
“我去赤溪村。”
“赤溪村啊？赤溪村不好哎！千万别去那地方！”老人闻言霎时变了脸色，“小姑娘一个人去要遭殃哎！”
叶菁菁有些疑惑，但是没有多问，只是耐心解释道，“我去过好多回啦，我朋友在那儿，我去参加婚礼呢。”嘴上这么说，心里忍不住膈应，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老人没有察觉，闻言一个劲说，“结婚啊，结婚是喜事，是喜事……”说着就拿过那个随身的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新鲜橙黄的橘子，想送给叶菁菁，老人家凑得近了，身上那股上了年纪的老人特有的腐朽味又钻进叶菁菁鼻子里，叶菁菁只得憋着气婉拒。
她快烦死秦素茹这个婚礼了，更不觉得这是什么喜事，偏生她还不能强硬拒绝。老人最后硬是将橘子塞进她手里，说是碰到这样的喜事，她老太婆也一起添个礼，沾沾她朋友的喜气。
叶菁菁看着这颗大橘子，散发着水果的清香，梗上还带着一片翠绿的小叶子，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没多久。明明很爱吃柑橘的叶菁菁此时却觉得胃口全无，嘴上道了谢，一转头直接将橘子丢进包里，眼不见心不烦。
一路无话，随着火车的摇晃，叶菁菁又偏头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边座位已经空了，座椅下那个麻袋也没了，想来是老人到站下车了。车上人也少了大半，多出了一堆空位。而对面座位那对小夫妻倒是又出现了，和刚上车那会一样，桌板前放着一堆吃食，两人头挨着头一起玩手机。
叶菁菁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婆婆是下车了吗？”
“什么婆婆？”两个年轻人疑惑道。
“就是上一站上车，坐我旁边那个婆婆，衣服上好几朵大红大绿的花，大概这么高……”她伸手比了一个高度。
对面的小夫妻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哈哈哈，你是睡懵了吧，你从一上车就一直在睡，刚刚才醒，肯定是做了什么梦啦。”
叶菁菁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如果说刚刚那个是梦，那也过分真实。但是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没道理作弄她这个陌生人。
等叶菁菁转个大巴到乡镇里，已经是傍晚。出发时还艳阳高照的日头，这会已经被黑云遮掩了，云层乌压压聚集在头顶，光线很微弱。空气里夏日的热风都都停滞了，像是随时要落一场暴雨。
大巴卸了客，周围等着的摩托车和电动小三轮师傅就呼啦一群围了上来，争先恐后争抢客源。但是到了叶菁菁这儿，却没人愿意赚这个钱了。他们一听要进赤溪村，再看看日头，也不说原由，直接拒载。任叶菁菁好说歹说，都没人肯去，只会回她一句话，“天色晚了，我们是不进山的。”
直到叶菁菁喊出了三倍的价格，周围观望的师傅里，才有人肯接她的生意，是一个电动三轮车师傅，大块头皮屑和头发一起油腻腻贴在头皮上，身上的衣服散发出若有似无的汗臭。
这个中年男人盯着她的眼神像是寻着味的苍蝇，令她不悦。若是往常她不会上这人的车，但是现下毫无办法，她心里着急，只想着能快点进山找到人。
虽然拿了高价，师傅依然不情不愿地抱怨，“小妹妹一个人进村啊？怎么选这么个时候进山哟，山路不好走，也就是我敢应你咯，其他人谁有那个技术。”普通话里夹杂着土话，叶菁菁听不大清楚，也懒得搭理。
电动三轮车开在崎岖的山路上，车速不快，却也颠簸得厉害，叶菁菁被震得头晕眼花，未消化的食物在胃里翻腾，她强忍着恶心用力咽了一口口水，把那股反胃感压下去，才回，“麻烦你了。”
她声音冷淡，空气沉默了下来。暴风雨来临前，连山林里的鸟雀都悄无声息。
过了数分钟，师傅又忍不住搭话，“小妹妹你这是去走亲戚的？”
叶菁菁胃里不舒服，神情恹恹地，不耐烦听师傅长篇大论，“去看我对象。”
师傅听她不想聊天的样子，讪笑几声，却没停，“我看妹妹是外地人，提醒你一声，这村子有古怪……”
叶菁菁没搭理他，他依然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这山道天黑了是不能走的，不管上山下山都会迷路，人走了就出不来了……”
叶菁菁脑袋一阵阵发晕抽痛，她先前几回来也是这个模样，应该是晕车的症状。师傅还在前面絮絮叨叨，那些话从她左耳进来，没过脑子就右耳绕出去了。
“说是这路上有山魈守着，不知情的人很容易被迷了魂抓走吃掉……”
“叶菁菁……”头昏脑涨间有人在背后叫她，她没理。
“在这道上有个规矩……”
“叶菁菁……”
“就是不能叫同伴真名……”
“叶菁菁啊……”
“如果听到有人喊你也不能应……”
“叶菁菁……”
“叶菁菁……”
“叶菁菁啊……”
“叶菁菁你理理我么……”
“不然就会被鬼遮眼，再也走不出这里……”
“叶菁菁！！！”
那声音粗哑难听，平地炸雷一般在她耳边响起。
“干嘛！”叶菁菁恶狠狠转头，背后空荡荡地，只有那条崎岖蜿蜒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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