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跟着老人进了一个房间。

撞入眼帘是一座深红雕花木质佛龛。两侧是各立一根白色蜡烛，散发着幽暗的烛光。这屋的窗户关得死紧，窗帘也用了深色布料，将窗户遮挡得密不透风。屋内唯一的光源便是这两只烛火，将不大的房间照得影影憧憧。

佛龛正中是一座盘腿而坐的木雕神像，背朝外，看不见正脸。

老人拉着叶菁菁靠近，她看见佛龛上还有一个牌位，是秦素茹的名字，正前方一碗生米。

空气里散发着香烛的气味，甜腻、沉闷，混合着油脂燃烧的气味，令人忍不住反胃。

“你来，把米倒了，换一碗新的。”

叶菁菁听从老人的指示，将那碗生米倒进黑色垃圾袋，又从佛龛下的米袋里装了一碗出来，摆在台面上。

接着老人又递给她一个尖锐的缝衣针，叫她戳破指尖，将血滴在米里。她微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感觉这像是什么邪门的术法。但联想到老人对素茹那态度，不论如何，她总归不会害素茹。

叶菁菁最后还是照做了，又听着老人接下来的指示，点了三支香插在生米碗中。

鲜血滴在生米中，一瞬间便渗透消失，一点痕迹也没有，又是一碗白生生的大米。

香快速燃烧着，老人认真守了好一会儿，要叶菁菁就这么跪在蒲团上，不让起身。

“那姓陈的一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妄图用镇魂术斩杀阿囡，呵呵，他们做梦。”

香灰扑扑簌簌落在米上，老人背对着叶菁菁站在佛龛前，她身躯干瘪佝偻，烛光映着，在叶菁菁眼前投下大块阴影。

“还有那两个蠢货，自己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自己清楚，还敢听信妖人，联合外人对付自己女儿。”

老人的语调愈发急促尖锐，到最后，竟与叶菁菁梦里那个喊着拜高堂的人声重合，令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好在，此刻香已燃尽。

老人递给她一张红纸，让她写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叶菁菁不知道老人想做什么，本能告诉她出生日期这种东西不可以随意被别人知晓，而脑子里的情感却占了上风，说着，大不了一死，与素茹陪葬也挺好。

她一笔一划写下生辰，又看到婆婆拿出了一溜纸扎的贡品，什么“鹅笼”、“酒海”、仿真的猪蹄肘子和小糕点。让她就在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将这些玩意儿烧了。

她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反应竟然脱离了封建迷信，科学了起来，真的不会一氧化碳中毒吗？

来不及多想，叶菁菁的身体早已比大脑快一步做出动作，她就着写了生辰八字的红纸，直接点燃火盆，又往里添了一把纸钱。

火苗舔舐着钱币，瞬间跳起来，烟雾随之而起。

神奇的是，并不呛人，也闻不到那股烟熏火燎的气息，屋子里依然只有香烛散发的甜腻、沉闷的油脂气味。

婆婆看着叶菁菁已经将东西烧了起来，满意地在旁边寻了一张八仙椅，坐在上面闭目养神，对她没有更多的指示。

盆里的火苗越来越大，烟雾也渐渐充斥整个屋子，然而火光依然照不透屋子，被局限在烧金盆四周，叶菁菁依旧只能看清眼前这方寸之地。

院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起先是院门被推开，生锈的铁门摩擦着水泥地发出磨人耳膜的声响，“嘎吱——”

接着就听到有人从院子外走了进来。之所以说是人，是因为那像是只靠双下肢行走的动物发出的声音，步调沉重拖沓，听起来仿佛一个行动不便的胖子，每一步都前行得很艰难。

此刻叶菁菁被劈成了两半，一半专注于眼前的烧金盆，一份接续一份往里塞，既不敢让火蹿太快，又不能让它灭了；而另一半注意力则放在院子里那个诡异的动静上，她的听力变得格外灵敏，每一个落脚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个人走进院子，离这个房间越来越近。

但婆婆却好似没察觉任何响动，依然叶菁菁身前的八仙椅上闭目，一动不动，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脚步声停在门前，之后是长达数秒的寂静，叶菁菁下意识屏住呼吸。她手上动作没停，脑子里在疯狂回忆刚刚进屋时是否锁了门，然而无论怎么回想她都毫无印象，毕竟当时一进屋便被醒目的佛龛吸引了注意。

“扣扣扣——”木门响了。

叶菁菁猝不及防一震，猛地回头看向木门。手上动作一顿，被蹿出的火舌舔了指尖。

“嘶……”她快速缩回手，结果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在地上，慌乱之间，纸扎的贡品乱了一地。

“扣扣扣——”许是听到屋子里的动静，那个敲门声急促了一些，但依然还是有规律地敲三声停顿几秒。

“扣扣扣——”

“扣扣扣——”

叶菁菁手忙脚乱收拾着贡品，听着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在心底盘算要不要应门。虽然大半夜来找人怪吓人的，但是会不会真的是邻居有什么急事呢？

她此时依然抱着正常思维，并没有意识到在这种地方，来的不一定会是人。她也没有注意到，为什么一个人进院子敲门的动静这么大，整个屋子上下却没有惊动一个人，只有她听见了。

烧金盆的火渐渐小了，将熄未熄。

“别停，继续烧。”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了眼，慢条斯理地提醒，依然像是听不见任何动静的模样，眼前只有这盆烧着的贡品。

叶菁菁回过神，感觉往盆里添了一把，等了有一会儿，火苗才渐渐又起了。

“扣扣扣——”敲门声仍在继续，声音越来越急促，间隔越来越短，力道大得能感觉木门随之晃动的。

所幸门还完好地闭合着。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火苗随着声音蹭地窜了起来，发出了青色的火焰，险些燎到叶菁菁头发丝，她连忙向后挪了几步。

饶是叶菁菁神经再大条，此时也察觉到不对劲。屋外的这个动静，真不像是人能整出来的。

细密的敲门声像鼓点一样刺激着她的耳膜，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率随之升高，再升高，几乎快要窜出嗓子眼。

而婆婆在说了那句话后，又闭上了眼睛，陷入假寐。

叶菁菁只能强做镇定，自己给自己洗脑，它进不来它进不来它进不来，不要慌，还有婆婆呢，对的还有婆婆。

叶菁菁的手轻微颤抖，但是却很稳，没有再出过岔子。

最后一个贡品填进盆里，叶菁菁垂眸看着它随着火星子一点点烧成灰烬，火渐渐熄了。

屋子外的动静也停了。

婆婆并没有睁眼，叶菁菁也不敢动，她跪坐在地上不敢吱声，不知道在等什么。

屋子内外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秒，可能好几十分钟。

那东西又动了起来，叶菁菁听见它拖着那个沉重的步子动了。

这一次是向着窗户边来的。

本来遮蔽严实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半截，阴天里没有月光，脏兮兮的玻璃模糊了影子，屋外漆黑一片。

那东西每一步都踩在叶菁菁神经上，顺着墙角，缓慢向窗边挪动，最终停在了窗口。

叶菁菁跪坐在原处，下意识屏住呼吸。

窗边出现了一个人脸，向屋子内窥视着，屋子里烟雾缭绕，叶菁菁只能看到一个大致轮廓。

突然，那张脸用力挤在窗上，整个五官在玻璃的挤压下扭曲变形，似乎想将自己直接挤进屋子里。面部浮肿膨胀，整个脸有普通人两倍大小，口唇外翻着，眼球突出，贴在玻璃上像是瞪着眼的死鱼。

那眼珠子左右扫了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

叶菁菁被唬了一跳，倒吸一口冷气。

那东西突然感知到叶菁菁的方位，眼珠子一转，直勾勾盯住她。

叶菁菁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直接退到墙角。

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看也没看，随手拿过佛龛上供着的一杯茶，往火盆里一浇。

灰烬受力，轻飘飘飞起半盆，扑了叶菁菁一身。

那东西这时好像失了目标，又扫视好几圈，最终放弃了搜寻，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离开了院子。

“这就是配给阿囡那东西。”等动静完全消失了，婆婆才细声细气开口说道，“这是你抢了新娘，对方要人来了。”

“啊？！我？！”叶菁菁感到震惊，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我抢了？这玩意儿的新娘？我？您是说我抢了素茹？”

“是呀……”老人神神在在，一脸不屑，“他们家那点聘礼早被我解了，你刚刚那才是正经给囡囡下了聘礼，定了亲，就差娶亲了。”

“我？定了亲？下聘礼？刚才？我？”叶菁菁已经完全糊涂了，这些话每个字她都听懂了，但是组合在一起，她又听不明白了。她被老人家说得一愣一愣的，甚至没有心思去纠结，她和死人成亲这件事。

“阿囡的魂已经拘在你身上了，莫怕，谁也抢不走呐。”

叶菁菁一个头两个大，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是秦素茹联合什么整蛊电视台在演我……

老人并没有给叶菁菁更多的解释，而是将那盏她之前总提着的白皮灯笼往她手里一递，让她现下就去祠堂接亲，又着重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

叶菁菁更茫然了，她在原地踟蹰了两秒还想问什么，就被老人一把推出门外。她转身看到婆婆往盆里丢了几个小纸人，瞬间被火星子吞噬殆尽。

“该动身了，莫误了时辰……”婆婆在屋里催着，在叶菁菁面前掩上房门，“行路莫回头，莫回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