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默默叹了一口气，算了，要死要活就只有这条命了，随秦素茹折腾去吧。
她提着那纸皮灯笼，抬脚准备往院子里走，只是那感觉不太对，好像踩在水坑里。
叶菁菁低头一看，发现门边不知何时攒了一大摊水洼，而自己正踩在水洼中。这湾水一直延续到窗边，又漫延到院子中。院子里的水渍不太连贯，断断续续地，像是什么东西拖行的痕迹。
叶菁菁脑海里不由自主出现了刚刚那个不人不鬼的玩意儿，直觉这些水渍是从那玩意儿身上渗出来的。这么想着，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握紧了手中的白皮灯笼。
叶菁菁提着灯笼出了门，随着她的前进，灯笼上慢慢浮现出黑色的一个“囍”字，而此时的她并没有察觉。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下这条路上。
这是条泥土路，开得宽阔平坦，然而一到下雨天，就坑坑洼洼满是泥泞。
但因为是村子主干道，白日里人来人往相当热闹。还有许多学龄前的小屁孩聚集在路边玩耍。
而此刻已是深夜，不知几时，路上没有一个人影，连个路灯也没有。
今日依旧是阴天，云层厚重得把月色掩了，叶菁菁在这条路上，只提了个灯笼，光线暗得只能看见脚下方寸之地，再远便只剩黑黢黢一片墨色。
不仅如此，虫鸣鸟叫都停了，村户养的各种小动物都没了声响，四周静得只剩叶菁菁的脚步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间格外明显，仿佛在空旷的田埂上回响。
渐渐地，脚步声越来越大，回响也越来越大。恍惚间，叶菁菁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怎么总感觉背后有人跟着她的步伐，脚步声不再单一，出现了重叠的回声。
然而她不敢回头确认，临走时那婆婆细弱的叮嘱还在耳边未散，“行路莫回头，莫回头啊……”
又走了一段路，叶菁菁再去辨认，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背后是有动静的，好像不止一个人跟在她身后，只是每一次行进都恰好落在她的脚步声里，以至于她一下子没听出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让人无法忽略。
不止如此，还出现了唢呐的配乐，配合锣鼓，若有似无地往叶菁菁耳边钻。
凄凄凉凉，似喜实哀，叶菁菁回忆起先前那个奇怪的梦境，与此时的演奏竟有异曲同工之处，说不清到底是在送亲还是送葬。
自己身后跟着的可能是一队人马，还是一小型乐队！
这个认知令叶菁菁额头间瞬间泌出豆大的冷汗，瘆得慌。
夜里无风，她手中的灯烛却闪烁了起来，随着乐声忽明忽暗地跳动。
叶菁菁不敢逗留，也不敢回头，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路两旁突然出现一两道黑影。
起初叶菁菁并未留意，直到路旁黑影越来越多，她才注意到，那其实是人影！
是人影却不是人，只能看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和进村时在林子里看到的是一种东西！
灯笼里的烛火越来越不稳定，时大时小，照得四周光怪陆离。叶菁菁却不敢停，也不敢再看其他地方，只敢盯着灯笼照亮的眼前这方寸地，埋头狂奔。
好在到了路尽头，一拐弯就能看到高大的宗祠。
叶菁菁没有任何停顿，脚下一拐直接奔向祠堂，不过数分钟便到门前。
“跨门槛得先迈左脚……”
叶菁菁回想起素茹外婆那又细又拖沓的语调，紧急停顿一瞬，迈出左脚，跌跌撞撞跨进那道门槛。
她仿佛在这刹那掉进了另一个时空，满屋子的人声扑面而来，耗子似的，压根听不清在说什么。掺杂着妇孺儿童的嬉笑声，尖锐嘈杂，吵得她脑瓜子嗡嗡作响。
但是她眼见却非如此，眼前的祠堂和白日并无两样，目之所及只有一口黑漆漆的棺材，白日里安排的守夜人不知去了哪里，连个活人都没有。
祠堂内唯一的灯源就是供桌上那两个白蜡，照着前方两个小蒲团，余下大片阴影。叶菁菁手上这灯笼在漆黑的祠堂里都暗淡了，只堪堪发着光，却不能驱散任何黑暗。
这整个空间都不对劲，空气很浑浊、很沉闷，又很拥挤、很阻塞，叶菁菁仿佛置身人群中，举步维艰，她前进得很艰难、呼吸得也很艰难。
等叶菁菁好不容易挤到供桌前，已经被满屋子声音吵得耳鸣了，脑子一阵一阵犯晕，几乎看不清眼前物品。
她扶住供桌，定了定神，掏出婆婆给的三根香，就着供桌上的烛火点燃了。
烟雾轻轻飘起，叶菁菁闻到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和那盏白皮灯笼很像，带着点轻微的油脂味，而后是甜到发腻的香。
叶菁菁闻着那香，晃了神，差点栽倒。她不敢多耽搁，直接跪在蒲团，高声喊道：
“钦州人士叶菁菁前来求娶赤溪村秦家长女秦素茹！”
“钦州人士叶菁菁前来求娶赤溪村秦家长女秦素茹！”
“钦州人士叶菁菁前来求娶赤溪村秦家长女秦素茹！”
她高喊三声，又持香拜了三拜。
空气变了。
有冷气吹过祠堂，那些嘈杂的、沉闷的、污秽东西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潮湿的气息。
还有那股冷香。
供桌前的烛火微微晃动，在她身旁的蒲团上投下一个模糊的身影，是那身她白天才见过的大红嫁衣。
叶菁菁勉强压住呼吸，不敢大喘气，梗着脖子控制住自己想转头看的冲动。她随意将香插进香炉中，提起灯笼，转过身就急冲冲往外走。
“叶菁菁！”
在迈出祠堂那一刻，背后炸起一声巨响，有人在喊她，声音粗哑难辨。
叶菁菁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想起婆婆叮嘱她的话：“莫回头，看到听到什么都别应，只管往前走。只要结了这亲，囡囡就永远是你的了。”
“叶菁菁！”
“叶菁菁！”
那声音还在背后叫着，叶菁菁心底涌出巨大的战栗，却已经不是害怕，而是隐隐的亢奋。只要她完成这些奇怪的仪式，秦素茹就会永远和她绑定在一起。不管真假，她仅仅是想到“永远”这个词，都能愉悦到颤抖。
叶菁菁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距离，仍能听见祠堂里的人声。
那声音叫了许久得不到回应，愈发急促尖锐，催命似的，带着怨恨和愤怒。
“叶菁菁！”
“叶菁菁！”
直到……
“请新娘上轿——”
一个尖细微弱的女声在叶菁菁背后响起，那个催命的玩意儿突然没了动静。随之而来的是那个若有似无的演奏，唢呐锣鼓齐上阵，这下倒真的像是一个迎亲队伍了。
叶菁菁提着灯笼在前头走着，后头的动静比来时大多了，不再是若有似无的演奏，那唢呐声一阵比一阵热闹，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路边的黑色人影也不见影踪。
圆月穿过云层，月光影影绰绰照着，道路变得清晰可见，恢复了正常世界该有的模样。要不是身后那支乐队每时每刻都彰显着存在感，叶菁菁都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就在这时，肩膀上突然攀上一双女人的胳膊，叶菁菁被吓得一个踉跄，手中灯笼差点摔出去。那东西密实地搂住叶菁菁脖颈，凹凸有致的身线紧紧贴着她后背。
阴冷又柔软。
只是这触感和这冷香都太过于熟悉，叶菁菁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刚刚不是喊了上轿吗！谁让你出来的啊！这样不合规矩吧！
自己要是短寿几年，一定是被秦素茹吓出来的。
“菁菁……你要娶我过门么……”
也是她熟悉的嗓音，贴在耳边幽幽地说。
叶菁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想应声，突然想起婆婆的叮嘱，
“莫回头，看到听到什么都别应，只管往前走。”
她把刚要溜出口的吐槽又咽了回去，突然不确定背后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秦素茹。
叶菁菁不吱声，胡乱点了两下头，也不管那东西看没看到，权当是做了回答。
下一秒，她便听到女人的轻笑划过耳迹。
叶菁菁深深叹了一口气，提着那盏烧得只剩个底的灯笼，硬着头皮把这玩意儿背了回去。
素茹的奶奶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院门口，见叶菁菁进了院子，直接塞给她一个白色绸缎。
背上那微不可查的重量突然消失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也一齐停了。
叶菁菁放松警惕，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地上躺着几个巴掌大小的纸片小人，神态各异，其中四个小纸人还一齐抬着着一个小轿子，姿态惟妙惟肖。
刚刚不会就是这些纸片人……
她忍不住凝神看去，原本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人竟然挤眉弄眼地扑腾起来，那模样像是又活了过来，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回神！”婆婆一声怒喝，叶菁菁突然缓过神来，刚刚仿佛失了心智，竟被那些纸人迷了眼。
婆婆扯着白绸示意她跟上，她顺着手中绸缎看去，中间是一朵手卷绢花，另一端系在婆婆手中的牌位上，是素茹的牌位。
啊……
叶菁菁看着眼下的场景，感到十分眼熟，颇有些电视古装剧里那些拜堂成亲的架势。
像是证实她的猜想一般，老人示意她跨过摆在院正中的烧金盆，而后领着她又回到那个诡异的小屋子里。
双脚刚踏入房间。
“一拜天地！”
叶菁菁一瞬间仿佛回到梦里那个修车铺，这不知道哪里窜出的声音与那个梦境诡异地重合了。
她再一次被不知名的力道拉扯着转过身，被按着头，对着空荡荡的院子俯身一拜。
“二拜高堂！”那声音紧随其后。
叶菁菁又被扯回来，婆婆此时已经坐回了供桌前那个木质的八仙椅上，叶菁菁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对着婆婆急急向下一拜。
白绸的那一端依稀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夫妻对拜！”
叶菁菁自发转身，看到身旁已经是一个成形的人了。盖着红色盖头，身着白日里才见过的大红嫁衣，是秦素茹的身形。
这是她们曾经嬉笑时畅想过的场景，办一个不那么寻常的中式的婚礼，两人都要戴漂亮的凤冠，再为对方挑起盖头。
叶菁菁轻轻吸了一口气，将眼眶里那点湿润咽了下去。
而后深深一拜。
只是待她起身定睛看去时，人影却又变回那个摆在桌上的木质牌位。
“礼成！”那声音喊得着急，草草结束了这一过程。
叶菁菁手上的链子突然缩紧了，死死地扣着她的手腕，像是那个看不见的秦素茹正在激动地拉扯她。
她低下头忍不住笑了一下，心底大概知道自己完成了什么，却没有很强烈的恐惧感。内心深处反而涌出快乐，又贪婪又愉悦，盘踞的私念终于得到了满足。
但是还没有结束。
婆婆又递给她一杯酒，看着她一口饮下。
叶菁菁一时没留意，被浓烈的土酿白酒呛得咳出眼泪。
而婆婆却不管她，将另一杯白酒绕着牌位倒了一圈。奇怪的是，那酒倒上时还留着一圈湿润的水渍，可下一秒却蒸发殆尽，不留一丝痕迹，好似被吸收了一般。
这时候婆婆才将牌位端起来递给叶菁菁，“妹妹已经与阿囡成婚了，就把牌位带回去好好供奉，囡囡慢慢就能活过来。”
诶？活过来？
叶菁菁想多问几句，婆婆却不愿解释了。只是反复絮叨着叮嘱该如何供养，而后便将叶菁菁赶出了屋子。
叶菁菁抱着牌位仿佛还在梦里，她好像就这样和素茹的鬼魂结了亲，但是目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害怕吗？那可是鬼呢？
她扪心自问，没有恐惧，没有一点恐惧，现在只剩下心愿达成的满足和兴奋。
她，叶菁菁，与秦素茹，成婚了。
所以不管生死，素茹都只属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