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新开的房间在走廊另一头,云崝拿房卡开门。
房间内,晏宁侧躺蜷在被子里睡觉,乌黑长发铺散在白色床单上,身体微微起伏,整个人很安静。
云崝走过去用手背探她的额头,晏宁小脸燥热,碰见这片冰凉,忍不住皱眉把脸往上贴了贴。
“难受了?”云崝捏一把她的脸,叹气道:“喝这么多。”他转过身倒水。
身后人翻了个身,床铺与头发的细微摩擦声,紧接着,云崝听见一道清醒的声音:“我不喝你就得喝。”
云崝诧异地转头,晏宁靠在床头看着他,眼神清亮毫无醉意。
她戏谑:“你酒量真不行。”
“你是装的?”
“我爸那点儿酒量,我初中就能喝过他。”
云崝坐过来把水递到她嘴边,晏宁抓着他胳膊喝了两大口,然后慢吞吞坐回去:“大学毕业的时候,遇上那种想给女生灌酒占便宜的,来一个我喝趴一个。”
“有人想灌你吗?”
“有,给他灌的第二天见我就跑。”
云崝刮她鼻子:“这么厉害呢。”
晏宁:“云南人都能喝,女生都挺厉害。”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尽量不喝酒。”
“好呀。”
说了会儿话,晏宁突然问云崝:“你饿吗?”
一晚上忙着跟晏正行拼酒,晏宁没吃几口东西。
云崝放下杯子问:“你想吃什么?”
“煮方便面。”
“就这?”
“你会别的?”
“不会。”
“那就这吧。”
云崝乐了:“行。”
云崝起身时,晏宁蹭的跪坐到床上往背上一扑,云崝一个趔趄稳住身体,转过头看见晏宁脸上亮晶晶的笑意,她凑到云崝耳边,用唇磨他耳垂:“你是不是从上海带了红酒回来?”
是两人之前在超市买的那种,当时晏宁就很喜欢这个味道,磨着云崝多买了几瓶带回来,现在云崝才明白她的用意。
云崝反手拍她脑门:“还没喝够?”
“还没跟你喝呢。”
“我不想跟你喝。”
晏宁直接推他:“去拿去拿!我在天台等你。”
云崝终于无奈:“穿个外套。”
煮方便面的时候,云崝望着一锅翻涌咕噜的热水,看着看着就笑了。
红酒配泡面,还挺时尚的。
......
第二天天色刚微微亮,晏正行带云崝上山采菌子。
林间水汽湿润,苔藓森森,蓊郁寂静的空气中偶两声婉转鸟鸣,四周都是松树和土壤的清幽香气。
晏正行走在前头,云崝背着篮筐跟在后面,脚掌碾过地上的细碎枯枝树叶,吱吖了一路。
时至秋日,已经是最后一批菌子,质量和口感都不如七八月份,长在角落里盖满晨间的露水,晏正行带着云崝七拐八绕在山上走了一圈,没采几朵后走到一处空旷地带,他拎起裤腿往石头上一坐,在大腿上揉了几下。
晏正行拿出烟,问云崝:“会抽吗?”
云崝跟着坐下来,摇头说:“戒了。”
晏正行叼着烟,心知肚明地笑:“她不让抽啊。”
云崝笑:“鼻子灵,一闻就能闻着。”
“她也不让我抽。”晏正行嘴上吐槽,人却是开心的,“我都偷偷躲在外头抽,就跟她躲着我喝酒一样。”说到这,晏正行笑出了声,略显沧桑的眼角舒展轻快之意。
云崝问:“她很爱喝酒吗?”
认识这么长时间,除了之前提过几次,晏宁基本没在他跟前喝过酒。
“喝得凶!”晏正行看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说瞧你这傻孩子。
“她高三的时候住校,偷偷从家里带酒过去,别人书包里装书本,她那都是啤酒罐罐,别人上课犯困喝咖啡,她犯困灌啤酒,老师把酒瓶子扔给我看的时候,哎哟,给我这老脸臊的啊!”
云崝跟着笑了笑。
阳光照拂整片森林,大地被唤醒,晏正行抽完一整支烟。
他把烟头摁灭揣进口袋里,声色平静地问:“网上骂她小三的时候,她哭了吗?”
猝不及防转换的话题,让云崝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吕菱花是面冷心热,晏正行则是反着,表面上不说什么,实则心里门清。
云崝眼里出现一抹歉疚,唇线绷直又松开:“叔叔,这件事......”
“别紧张。”晏正行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我又不是兴师问罪。”
晏正行又点了根烟,这次却没抽,而是望着漫漫青山语气悠长:“我唯一一次见她掉眼泪,是她妈生病那回,在病房外头,抱着手机哭。”
“她妈出院之后,我发现她把家里那些书都收起来了。”晏正行摇摇头,掸掉烟头上的半截烟灰,“后来我才知道,她放弃了研究生入学。”
云崝一愣:“她说您不知道。”
“是吧。”晏正行瞥他一眼,眼尾耷拉些许落寞,“她是瞒着我,我也是从老师那知道的,她知道要是说了我肯定不能答应她留下。你别看你阿姨现在身体健朗的,但她这个病啊,说不好哪天人就没了,所以晏宁才不敢走远。”
“去外面的医院看过吗?”
“看过,上海的北京的广州的都去过,十几年前做的心脏搭桥,都是些老毛病。”
晏正行抹了把脸,叹息里满是遗恨:“说到底,我们俩把这丫头耽误了。”
云崝想起满面笑意的晏宁,似乎活泼朝气的像个小太阳,永远为满足的好奇心而欢呼,而今天终于知道,她也会坐在角落里哭泣,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中舔舐自己的脆弱。
云崝抬头看眼苍茫天空,心里发紧像被人揪住,他不知道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才会亲手折断翅膀,放弃那个被寄予厚望的自己。
情绪堵着,他还是找晏正行要了根烟。
晏正行抽完最后一口,大片烟雾被金光刺破,被风吹散。
晏正行语重心长的:“不管你们能走到最后还是就走这一截路,叔叔没别的要求,让她过的轻松点儿。”他看向云崝,眼里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恳切和心疼,“丫头看着乐乐呵呵的,但是心里放了太多事儿。”
云崝表情庄重,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一定会。”
两人沉默着抽了会儿烟。
晏正行拍掉身上的烟灰站起来,情绪恢复正常,笑着问云崝:“会钓鱼吗?”
云崝底气不足:“一般。”
“走,叔叔教你。”
云崝笑:“好。”
前一秒的沉重气氛就这样被打破。
因为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钓鱼。
......
晚上吃过饭,晏正行和吕菱花回了家,晏宁在民宿厨房里洗杨桃。
云崝带着噎喽走进来,晏宁正洗刀:“你接壶水烧上。”
云崝照做,晏宁切好一盘星星,她递一片到他嘴里,问:“甜吗?”
“酸。”
“等你下次来就差不多了。”
再过半个月,云崝得回上海,下次再来少说得一个月后。
云崝靠在灶台边上,指尖揩掉她脸上的水珠:“还想念书吗?”
晏宁侧眸,一眨不眨地看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去念书,叔叔阿姨我来照顾。”
晏宁摸他额头,调笑道:“也没发烧啊,胡说八道什么呢。工作室不要了?”
“我是老板,谁能管我?”
云崝把她的手牵下来放掌心里攥着,跟她说:“之前我就想过,我们不能这么一直异地,正好我也喜欢这,本来就打算长期定居在这边。“
晏宁:“基金会的工作时间也比较自由,可以经常去看你,但是你一直待在这不方便。”
“正因为时间自由,所以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们两个人呢,时间怎么都能安排的开,所以我可以待在云南,帮你看着民宿。当老板这事儿我熟悉,反正不会的也有十六和小桃呢,顺带照顾家里,如果有必要的工作我再回上海,没什么难的,大不了就是你去念书的时候,我想你了,就飞上海飞的勤点儿。”
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最认真的规划,有关两人的,都跟她有关的,晏宁的眼角渐渐润起水光,她转过身体背对云崝,想要掩饰此刻的不坚强。
他像这世界上最朴实的瓦匠,用话语作绳索,慢慢攀登上她的心理城堡,添上最后一块名为遗憾的砖瓦。
云崝没拦她,只是拉着她的手,自己先笑了:“你飞我飞不都是飞?而且我飞还能找向昭报销机票钱。”
他指腹温暖落在晏宁的手背上,顺着血管的纹路轻轻往下一滑,然后松开,血液瞬间通畅流淌。
云崝深吸一口气,他说:“你现在有我,以后这些事,不用再自己一个人背了。”
气氛静默良久。
过了会儿,晏宁的声音响起,闷闷的:“云青山。”
“嗯?”
“水开了。”
云崝这才听到水壶的鸣笛信号,摸着自己眉毛忍不住笑出来。
他拉着晏宁转过来,微微躬身,偏头与她的视线对上:“是你启程的嘟嘟声响了。”
晏宁被这调皮的口吻逗笑,她锤下云崝的肩膀,哑声嗔骂:“你又看了什么言情小说脑残剧吗?霸总给小娇妻铺路?”
“我要是霸总你还去什么学校啊?直接把老师抓云南来一对一教学。”
“还得请俩厨子,你煮的面太难吃了。”
云崝不信:“有那么难吃吗?”
晏宁安慰他:“还凑合。”
“我就说嘛。”
这世界的爱意有千万种表达,让人勇敢,让人伟大,让人只想躺在阳光里,被晒到无欲无求,又或者会让人极度的悲观,从此变得患得患失。
他让她自由。
但他不需要为她安上翅膀。
因为云崝知道,她本就可以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任务完成,现在我能拉响胜利的嘟嘟声吗?——狐尼克《疯狂动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