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等不来回应，彭可心知道不是冲自己说的，而彭志盐始终没看人，一个四十的男人和一个十六的男生，以这样一种别扭的关系和态度僵持着，不肯多说一句话。

下潘序抱着西瓜走得飞快，再耽误一下他会忍不住把西瓜摔在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身上。

终于彻底离开了那家人的视线，潘序追上去问：“你，叔？”

“二伯。”彭可瑞从书堆里挪出一只眼睛，看着潘序。

彭可瑞的眼睛又大又闪，鼻尖还挂着细汗，逆着的太阳光将他脑袋上的绒毛烘的像羽毛一样乱飘。潘序像是中了蛊，觉得一袋子书会把彭可瑞这轻飘的生名压折了，伸手把那袋子书甩自己肩膀上。

彭可瑞抱过了西瓜，直接用勺子划开。

“亲二伯。”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手起勺落，彭可瑞在西瓜四分之一的地方切下来一个盖儿，熟练的勺起一大块西瓜伸到潘序嘴边，张大嘴示意：“啊~”

潘序张大嘴将西瓜含进嘴里，瓜肉还带着山泉的余凉，潘序敢说自己从没吃过这么甜的西瓜，汁水足到顺着嘴角往下淌的那种。

“真乖。”彭可瑞顺嘴夸着，又说：“刚才那个是亲二伯，彭可心是亲堂妹，彭可亦是亲堂哥，那间屋子分两厢，那半边住的是大伯，他养了三个女儿，不过前两年他出去打工了，两个大女儿交给了四叔带着，小女儿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带在身边了，我爸排行老三，还有个小叔，搬去了镇上，大姑是我奶奶改嫁之后生的，我爸爸就这一个妹妹，年纪最小，但他们都叫她大姑。”他长叹一口气，有些惋惜，“我的奶奶去世好久了。”

彭可瑞絮絮叨叨的整理着简单又复杂的血缘亲戚，掰着手指头都不一定数的过来的一大家子人。潘序没整明白彭可瑞从七岁开始就自己一个人住那阴森森的毛坯别墅是因为什么。

显然彭可瑞不打算说这一部分，他直接跃到了错综复杂的最后那一步，“不过我没上族谱，你猜我的户口上哪儿了。”

彭可瑞期待的看着潘序，潘序吃人嘴软，他再怎么不是人这个时候也得对得起彭可瑞一路上给他喂的那些西瓜，“你自己一个人一本户口。”

“猜对了。”彭可瑞抿出一丝笑意，惹的潘序又产生了那个念头，问一句他到底在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数出来的这些人每一个和他有关系的。

西瓜很快吃完了，等彭可瑞把西瓜壳扔向别人菜地的时候他才发现彭可瑞一口没吃全喂他了。

“给我吧。”彭可瑞把勺子洗干净揣校服兜里，潘序又意识到，这么热的天他连背心都汗湿了，彭可瑞还穿着薄外套，一路走来，也不见他挽袖子拎裤脚凉快凉快，难道他里头没穿衣服？

“我也热，但我更怕晒。”见潘序打量他的袖子和裤腿，彭可瑞自行解释，伸手去捞潘序夹着的蛇皮袋，“我拎一会儿，等会儿我们去坐摩托车。”

潘序还有很多话想问，可是一时半会儿真的不知道从何开口，问出口的话便成了，“来时不坐摩托车？”

彭可瑞有些无解，“来时坐的公交车啊，总不能既坐公交车又坐摩托车还坐出租车吧，你又不会分身。”

这句话把潘序今天堆积起来的所有好感灭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潘序还想起来他们应该保持距离，以便他冷漠的划清界限好拿到自己的钱办大事。

摩托车顺着小道一路往下突突，畅通无阻，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镇上，从长街上往里拐的时候，潘序指了另外一个方向，“从学校后面绕过去，到赶集的那前边尽头。”

师傅应了一声好，排气管扑出一阵热气，换了方向。

彭可瑞正面抱着书，背后紧紧的抵着潘序，风声把他的声音弱化了大半，“去哪儿啊？”

潘序挺直腰板，声音里灌满了热风，有点嗡嗡作响：“下馆子！”

小县城不算大，所以即使彭可瑞是住在镇上，从家里出发去把最热闹的地方逛完也花不了一上午，要是要潘序为这地方描一份地图，他更愿意把这地方比作一根棒棒糖。

镇上是糖球，不大，镇中心有一所看起来不错的私立中学，一所小学，靠近棍子和糖板链接的地段有一所重点中学，一所初中，两所小学，隔着街均匀分布，剩下的学校几乎是按照包围糖球的架势绕着边分布的。

彭可瑞就在边缘的重点中学读书，棒棒糖的棍子就是彭可瑞每天要跑回去的那条路，先绕过边缘的几条街，然后一路向着棍稍跑，经过荒废的几亩田，就能跑到那座无人光顾的小毛坯别墅，以别墅为开口的小村落里住着几十户人家，老人和小孩居多。

将镇上走了个遍之后，潘序基本都是上午睡觉，睡饱了沿着长路跑个步，中午找地方下馆子，吃饱喝足满街溜达找网吧上班、找电子产品集中地、寻摸买进和卖出。弄完了工作的事情再过来吃个晚饭，溜达着回家洗澡睡觉。

这儿的生活节奏很慢，慢到好像在路上睡着了也没人会觉得奇怪，要是离开步行街和后街，或者只要稍微离学校远点，基本上都看不到什么人。

毕竟别人五六点忙活完了，他五六点才开始做了无痕的梦。通街的集市十点收尾，他下午一两点才去觅食。于是他的印象中，大街小巷总是冷清。

到了吃饭的地方，潘序掏钱结账，师傅的擦了擦自己的指甲，“五十。”

“骗人！”彭可瑞的头发被风兜的翻起来，豁着一张娃娃脸义正严词的把那张一百的抢回来，“别人都三十。”

师傅也不恼，抓着脑勺笑的和蔼可亲，“那都什么时候的价钱了，你从山里顶跑到这儿，超过六十里路了吧，早就没三四十的价钱了。”

潘序懒得拉扯，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张一百的递过去，“快点找钱，我饿的升天。”

师傅找回来五张十块的，“下回跑长途还找我，啊！”

师傅还没转身，彭可瑞拉住后座，思索着，“现在就找你，你多收了钱，去跟我接个人。”

“哪儿。”师傅倒是爽快，也没谈价钱，招呼着让人上车。

彭可瑞拖着蛇皮袋跨上车说了地址，潘序真怀疑他是铁打的，都这样了还想着回去做饭吃。

他反正是憋不住尿了，指定不会多说一句话挽留。

彭可瑞也没让他挽留，扭头跟潘序说：“你先点菜，我去接大哥大。”

怎么还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为什么要去把狗接过来。

潘序不理解。

潘序没时间理解，先去找厕所去了。

这家餐馆彭可瑞来过，上学期班长组织来聚了一次餐，店里以烤鱼闻名，听说开了快20年了，在这样人流量大的地方开餐饮店屹立不倒20年，足以说明一切。店里生意很好，过了饭点，一楼零零散散的坐着一些喝酒闲扯皮的。

服务员往楼上的包厢引，彭可瑞抱起大哥大，整个人几乎都被大哥大棕红的毛发遮住了，到了二楼才放大哥大落地。潘序订的包厢正对着楼梯口第一个，门半掩着，推门进去一阵凉-角落里有两个大缸装着冰块，两把落地上对着人的后脑勺呼啦啦的给着冷风。

这间包厢其实装了空调，店家还是用着老法子先给客人痛快快的散个热气，也不浪费镇冷菜的冰块。

合十人坐的桌子，潘序坐在主位上玩手机，除了他左右的两张椅子，多余的椅子和碗筷都已经撤走了。

彭可瑞把大哥大拴在自己落座的椅子上，从腋下拿出来一双拖鞋给潘序，潘序看了一眼，回头继续开酒。

豪华包厢的待遇是很好的，花茶上了两盅，小食上了五种，两碟子油炸脆口，两碟子酸爽泡菜，还有一小蝶凉拌牛肉片，还有几小盒瓜子花生，那都是标配。

牛肉片巴掌大摊开薄薄的铺在碟子中心，总共四片，潘序一筷子下去挑起来两片放嘴里，还不够他塞牙缝。用筷子敲敲碟子的边边，“你吃这两块。”

彭可瑞说了句谢谢，拆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包装把那两片牛肉夹到了自己眼前的碗里。

潘序用余光注意着彭可瑞的动作，彭可瑞的头被风吹的像一颗风滚草，看见好吃的猴急猴急的，筷子都不烫。

彭可瑞从校服兜里掏出个不锈钢的小碟子放地上，倒了点花茶，用手捻着两片牛肉在花茶里涮了涮，给大哥大塞了牙缝。

大哥大没尝着味，但不耽误他给彭可瑞笑一个。

潘序：“……”

菜陆陆续续上齐了，一条烤鱼，一道红烧牛肉，两道猪肉，一锅焖大虾，一锅焖鸡，还有一碗肉丸玉菇汤，七道菜，七道都是大荤，完全看不见菜叶。

潘序边吃边看着彭可瑞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儿，朝他递了递啤酒，“喝点儿？”

彭可瑞把碗递了过去，潘序顿了顿，彭可瑞又换了小茶杯，潘序这才点点头给他倒了半杯，“尝尝味儿，没喝过酒吧？”

“喝过。”彭可瑞抿了一小口，说实话他不喜欢啤酒的味道，喝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