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滑，这地方又晒不到太阳。”彭可瑞不以为意。

“像剥了壳的嫩豆腐。”潘序继续说。

“豆腐是没有壳的。”彭可瑞纠正道。

潘序：“就是这么个意思。夸你呢别不知好歹。”

“谢谢你，你也像剥了壳的豆腐。”

“……”

第一个起跳动作和第二个侧腰上肩伸展动作，看似简单，需要的力气却不小。

特别是两个半空定格，彭可瑞作为非专业舞蹈生，每一次都耗尽力气，没有更多形体上的技巧，只能靠力量硬撑。

彭可瑞的力量，以及下面支撑者的力量，哪个不对都很容易踉跄，必须心无旁骛。

田野水面隐秘而缓慢的起霜，围墙上的碎玻璃一边印着灯光，另外一边印着夜色，夜色中是反复起跳滑落再纠正起跳滑落的纤薄身影。

没有任何动作只需要站着，潘序最后也开始冒热气，脱了外套，又脱了毛衣，最后除去了衬衫，光着胳膊站在院子里当人形柱子。

潘序没办法不专注，全力控制自己只去想舞蹈动作而不是别的，时时刻刻都紧张着彭可瑞会一个滑手跌下来，他一定要当场抱住。

否则这样的高度，头朝下容易摔出个好歹。

不过每一次感受到肩膀上的手抖动，彭可瑞都能平稳的一条腿圈住他的腰侧，然后悄无声息的单脚落地，拉伸拉伸，继续调整。

大哥大拖着牵引绳回来了，阴沉着眼睛站到忘记去接它回家的彭可瑞的跟前，彭可瑞才想起来看一眼时间。

马上12点。

远处一片黑暗，彭可瑞心口骤然升腾起一种熟悉的害怕，可等待了一秒之后，他的内心竟一如往常一样平静，秒针轻微的啪嗒一声扣过12的黑色数字。

午夜，12点整。

十年来，或者说有记忆以来，彭可瑞第一次凌晨还没逼迫自己睡觉，甚至大门都没关，他站在门外。

有一点点风，彭可瑞顺着风的方向抬头，长野之外，星河璀璨。

“你怎么了？”潘序只觉得冷，一阵风过去直冒激灵，彭可瑞却没知觉似的傻傻的抬头望着天，潘序从台阶上捡起自己的风衣，扣在了彭可瑞的肩膀上。

放久了的衣服裹着一股冷气，彭可瑞终于一个抖擞，回过头来看到了潘序。

忽而觉得，挺好。

要是一直都这样，就真的挺好。

可彭可瑞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他觉得自己有点奇怪，酸涩的感觉在心底里膨胀开，不足以说痛，却逼得他张开了嘴，深吸了一口气。

潘序想先拉着人进屋再说，握上彭可瑞手腕的瞬间，彭可瑞顺势贴着他的胳膊，钻进了潘序的怀里。

相比潘序的壮硕，他的身体看起来那么脆弱，奇怪的是，连拥抱也那么契合，彭可瑞像一块被抛弃的榫，嵌进了另一块天衣无缝的结构里，天然的感觉舒服。

潘序僵住了，伸出去的手忘了收回。

彭可瑞抱着他了，昂着头，沉重克制的呼吸在他脖子上绕着弯往他心里钻，又往他脑门转，惹的他几乎站不稳。

没道理三个小时的练习都咬牙坚持下来了一步未退，这时候轻轻一撞便要乱了阵法，潘序定了定脚后跟，低头扎在了盛满了风的鸟窝里。

彭可瑞尝试着不断收紧自己的胳膊，紧到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要被捏爆了的叹息声才放开点力道。

潘序的心跳声，雷雷作响，很暖和。

潘序低头询问的时候，彭可瑞抬头想说点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看星星很亮，月亮藏在了云里，你看田野上的草，冬日里也要开花。说起冬日，你冷不冷？或许还可以说声谢谢。

彭可瑞还未开口，潘序的唇贴在了彭可瑞的脸颊上。

和想象中一样软嫩，那颗痣的位置刚好覆在唇下，性感迷人。

之后他撇开脑袋，嘴唇抿成一条线，看着田野之外的地方，不敢让人看见他燥红的眼尾。

彭可瑞忽然有了勇气，想要确定一件事情，在确认之前，他踮起脚尖，朝潘序不自觉配合着微微勾下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如果我喜欢你，你会不会喜欢我。”

“当然不会！”

脸上的痒意还未消散，拒绝的话却已经先行冲破牢笼，将少年自以为是的喜欢击的粉碎。

说这话的人甚至还未来得及仔细分辨这句话的前因后果和是非对错。

他没有去分辨这个喜欢是来自亲情，友情还是别的，只是拒绝，简单到无需任何猜测和分析的程度。

至少潘序刚才亲下去的时候，没想这么多。

彭可瑞寻着那双不肯对视的深邃的双眼，却被骤然来临的寒风吹冷了心骨。

有些意外，被烫了似的甩开手后退几步，夜色太黑，似有密密麻麻的鬼祟要包围过来，他不得不用风衣裹紧自己，赶紧进了屋去找大哥大。

“抱歉。”他低声说，“那快去洗澡，真的很冷，进屋吧潘序。”

潘序莫名其妙的被松开本来有点不高兴，凭什么你冲上来要抱就抱，我这手刚抬起来你又说不抱就不抱了？

可他一听见彭可瑞嚷着他的名字，又咧开了嘴，“来咯！”

屋外的灯一夜未关，不知所措的亮了一夜。等彭可瑞打开大门发现的时候，挂了五六年相安无事的老灯泡接触不良的闪着火花，无声的表达着抗议。

彭可瑞关了电闸，趁着还早，拆下灯泡去买新的。

又想起夜里的朦胧不清，在这样的光线下怎么能不产生暧昧呢，还以为是心跳作祟，明明是不够光明，产生了错觉呀。

他半道折回小商店把原先同款的2瓦灯泡换成了15瓦的，回去安上，白天都亮的打眼，彭可瑞看着开心，便多开了会儿。

任灯那样亮着，晃一晃心头的妄想。

星期五下午放学的时候彭可瑞把潘序愿意帮忙的好消息告诉了肖筱，肖筱终于因为这个好消息高兴了点，约了周末再一起过一遍动作。

彭可瑞还剩两个结尾的支撑动作完全没单独练习过，开头的动作练了三个小时，结尾的动作因为需要潘序配合，练到熟练默契可能三个小时都不算够。

彭可瑞下午的课间一动不动的埋头写卷子，愣是把周末的卷子提前做了一半，一放学就拎着书包狂奔回家，杨言找他有事，拉都拉不住。

等他一溜烟跑回院子里突然想起来没接大哥大的时候，大哥大踱着步子，身后跟着潘序，摇摇晃晃的就回来了，挥着哑铃问他，“你今天这么早？”

“嗯，想早点练习。”彭可瑞转身去开门。

两个人的很多习惯都不大一样，如果是彭可瑞的话通常回来先开门放东西，去接大哥大再看看有什么李姥姥能吃顺道带过去。

潘序不一样，不管什么时间潘序回家，他都先去接大哥大，然后和大哥大一起开门。

这个顺序其实没影响到什么，只是那一瞬间彭可瑞觉得，或许他们在潘序心里很重要，是他自己贪心，自以为是的想要一些不可能的东西。

孤独太久了，有些误会了自己的目的。

有了默契，最后的动作联系起来也没有彭可瑞预想的那么难，潘序的力量不容小觑，后半部分收尾的动作彭可瑞是在他身后的，可哪怕彭可瑞有一点点失误，他都能瞬间反应过来把人捞在臂弯里。

除了要和肖筱互动的中间部分，全部动作的衔接比较顺利，到周六傍晚，彭可瑞全部完成了演练，效果不错。

为了犒劳潘序，今天的晚饭做得特别丰盛，不仅炖了蹄髈，还烧了鸽子，彭可瑞主动给潘序开了一瓶啤酒放着。

潘序受宠若惊，吃完晚饭撑的八块肌肉变成了四块，下面几块都给撑圆乎了。

彭可瑞抱着大哥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星星，潘序仰着身子在里堂看大脑袋，互相搭着闲话，笑意总是止不住。

最后整体效果顺利呈现出来的时候，肖筱都高兴的红了眼睛，一来她也没想到能排练的这么好，二来她的确有心想让妈妈看看她不仅学好了跳舞，还像妈妈说的那样学会了自己安排一件事情，具备了某一项能力。

彭可瑞感受到帮助人的意义，练习完傍晚回家的时候，他悠哉悠哉的看着天，开始幻想自己以后要怎么教孩子。

彭可瑞的情绪都是写在脸上的，所以潘序此时此刻能很明显的在彭可瑞的脑门上看见两个大字：得意。

“你怎么这么高兴，你喜欢你们班那个文艺委员啊？”潘序有样学样打开肩膀昂着脑袋走路，他们对着南边，夕阳在右手边垂在远山边际。

彭可瑞摇摇头，把手从黑色羽绒服里拿出来指着远处，“男儿有志在四方，怎可被这些纷纷扰扰的七情六欲牵绊脚步。”

“说点听得懂的呗？”

“肖筱有喜欢的人，不是我。”彭可瑞撅着嘴把手揣回去，但气势不减反增，走路愈发拽了。

潘序乐呵呵的，也把手揣回衣兜里，他特别喜欢在彭可瑞身后走路的感觉，距离很近，因为身高差太多，彭可瑞嘚瑟的时候喜欢肩膀往后稍，偶尔会碰着他的胸口，只要步调一致，走起来很舒服，“你别岔开话题啊，你喜不喜欢她和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又不冲突。”

彭可瑞缓慢的摇头，表达了极其坚定的否认态度，“她不喜欢我我喜欢她干嘛，那我不是白搭，这是一件最冲突的事情。”

“喜欢不一定要双方互相喜欢，很多人喜欢一个人只是因为自己喜欢，至于对方回不回报给他一致的情感，是不应当这么计较的。”潘序没谈过恋爱，但哥几个总有谈过的喜欢过人的，互相出过的馊主意不少，这点理论知识还是能拿的出手，“否则就，不叫喜欢了。”

潘序琢磨着无私奉献那一套，彭可瑞却完全没有要认同半点的态度，对面有小孩跑过来，两个人同步往边上靠了一点，“反正我是这样，我喜欢的人必须喜欢我，不然我一点儿也不要浪费我的感情。”

“那如果你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你呢，我的意思是……你已经确定你喜欢他了，但是他也确定不喜欢你。”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天空有些泛灰，风扰动着彭可瑞头顶的头发，他的头便又像个鸟窝窝了，他沉思了一会儿，“我从来不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一切要还的都是债。不要欠债，我妈说的。”

“我妈还说了，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喜欢我的人，我只要喜欢他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