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京华恨惋 > 第14章 第十四回 夜半

第14章 第十四回 夜半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雪止风停,二人乘马下山,往京华府外的馆驿疾驰而来。至馆驿,崔文纯租得两间上房。洗漱已毕,二人互祝安寝后便各自回了屋。虽熄了烛火,莫元舒却难以入眠,于榻上辗转反侧,一时并无睡意。

半晌,莫元舒披衣起身,秉烛来到崔文纯的卧房。他先灭了幽微摇曳的烛火,而后悄悄地行至榻边,隔着幔帐望向其间似正卧梦酣眠的青年文士。

莫元舒清楚沙场的险象环生,也清楚背后的阴谋诡计。

可崔文纯不同,他此生从未出过京华府一步,怎么能应付得了纷杂多变的戎马倥偬?此时此刻,莫元舒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轻轻往崔文纯额前稍显凌乱的发丝抚去。

即将碰到的一刹那,莫元舒猛地一僵。

真是失心疯了,平白无故摸他做什么?

崔文纯就静静地躺在暖榻上,他一动不动,双手交叠着搭在腹上。借助少许月光,莫元舒可以看见他眼底的乌青,苍白的面色,以及稍稍泛红的嘴唇。霎时有一种错觉涌上心头,莫元舒竟以为面前之人是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

他忽而很烦躁,他宁愿看见崔文纯像被夺了马鞭后那样动怒,也不想看见这个人悄无声息地躺在这儿。

如此一琢磨,莫元舒原本打算收回的手霎时再度向前。兴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他只觉得胸腔内传来阵阵响动,手也微微发着颤。好在崔文纯的呼吸声十分平稳,可见正睡得颇为香甜——莫元舒的手终于抚了上去,将他的发丝往一边儿扫了扫。

睡梦中的崔文纯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不由侧过了身。他这一动,莫元舒也随之收手,就此擦着他的耳垂缩了回去。柔软的触感让莫元舒骤觉五雷轰顶,劈得他呆愣愣地往榻边坐了,似乎还想做些什么。

背对着莫元舒,崔文纯蓦地睁开双眸。

他睡觉一向很轻,哪怕是翻折书页的细微动静也会让他迅疾惊醒。莫元舒自以为掩饰得不错,其实在伸手推门时就露了馅儿。崔文纯没有声张,只是想瞧瞧他要做什么。结果他对着自己又看又摸,连带着还碰了耳垂。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失礼。

崔文纯实在受不了那两束灼灼目光,因此才无可奈何地翻过了身。没料到莫元舒不知收敛,反倒尤为大胆坐到了软榻上,一坐下就不走了。这逼得他动也不敢动,起也不敢起,只能攥紧了手里的锦衾。

上一次如此手足无措是什么时候?

记不得了。

懂事以来,崔文纯的一举一动始终由旁人操控着。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都循序渐进,一切都水到渠成。在日复一日的木偶生涯中,他早就忘记了何为“手足无措”。

他活了三十年,从不自认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知道自己深遭东宫僚属切齿痛恨,知道冷濂生“以弟代子”的易储之策必然失败,也知道太子登基后崔氏一族难逃灭门之祸。

但他没有与上苍角逐的能力,更没有这个资格。

自登科入仕以来,他一直在等死。三十年的惨淡人生仅仅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倦怠与疲累,这彻底压垮了他的脊梁,继而让他丧失了对保命存身的全部渴望。

于他而言,莫元舒就像是映入沉闷凡世的光束。此人十分失礼,初次相逢就咬住了他的拇指,跟个狗崽子一样死不松嘴。

崔文纯已经很久没疼过了。疼得太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可此番不同,牙印儿消去许久,拇指处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而且莫元舒蛮不讲理,不仅屡屡出口伤人,一言不合就抢自己的东西,还敢近身冒犯——先是拉着他坠了马,复又趁夜潜入卧房摸来摸去。

马鞭子怕是要不回来了。

崔文纯苦恼地叹了口气。

“你醒了?”

崔文纯悚然一惊,这才想到是自己的叹气让莫元舒觉察了异样。他顿觉头疼,只好佯作刚刚睡醒,翻回身望向榻边那团漆黑的轮廓:“你怎么在这儿?”

隔了许久,莫元舒才出言作答:“屋里太冷了,我睡不着。”

“胡说,能冷到哪儿去?”崔文纯撑着坐起身子,缓缓拽过他的手,却真切地感觉到了如坠寒潭的刺骨冰冷,当下歉疚地说,“怨我,我忘了你还有一身的病。这张床榻……我已睡暖了,你若不嫌弃,咱们可以换一……”

话未说完,莫元舒动作迅疾地上了暖榻,一下扯过被衾就躺了进去,堵住了崔文纯的全部去路。

崔文纯发了许久的怔。

“多谢崔学士为我暖床。”莫元舒自行解了发髻,随手将幞头往地上一扔,“自从我去了南疆,还从未有人对我这么好。”

“你……你太过分了!”崔文纯顾不得自己长发纷乱,立时把莫元舒往榻下推去,“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怎能如此轻易地上了旁人的床榻?速速下去!”

“不是崔学士请我上来的么?”莫元舒茫然地望着他。

崔文纯又是一怔,半晌方说:“那我去你的屋子,你让让。”

“我累极了,不想动。”

语毕,莫元舒见崔文纯的面上通红一片,便知道他动了怒,立时刻意激起了喉间痒意,当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招果然十分有效,崔文纯的万般怒意就此撞在了棉花上,只得再度躺下,毫不留情地背过了身去。

莫元舒声嘶力竭地咳嗽了十几下,正一阵头晕目眩,忽听崔文纯念叨了一句“真是欠了你的”,随后便有一双手将他轻柔地扶起。

崔文纯一面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面为他摩挲着胸口。莫元舒一把抓过他的手,这一下拽得崔文纯险些趴倒在床榻上。

“我的小祖宗,又怎么了?”崔文纯无可奈何地望向他。

莫元舒却只别过了头,不肯让崔文纯轻易洞察自己的心绪。

你就是欠了我的,你们崔家都欠了我的。

这一夜,莫元舒一直在折腾崔文纯。一会儿喊口渴,一会儿说头疼。崔文纯亲自沏了茶,他嫌太苦;崔文纯给他揉穴位,他嫌太轻。偏偏崔文纯从没伺候过人,还总觉得是自己出了纰漏。

莫元舒都看在眼里,因此更加心安理得地使唤他。

“这茶太浓了,我喝不惯。”莫元舒自崔文纯手中接过盖碗儿后低头嗅了嗅,旋即退了回去,“你怎么就偏爱这种桂圆茶?”

崔文纯只得取回盖碗儿,叹道:“我就靠着桂圆茶续命呢。不把这茶沏得浓浓的,我根本睡不着。”

“你……你睡不好觉?”莫元舒没来由地生出了些许愧疚。

“老毛病了。”崔文纯无奈地摇了摇头,“谁让我遇上了你这么个难伺候的小祖宗?就是药王爷亲自来服侍你,连他也得失眠了。”

“朴怀,别忙了,快来歇一会儿吧。”

崔文纯搁下盖碗儿,回头看了看倚靠着床榻的病弱书生,半晌后才揶揄道:“现在肯唤我‘朴怀’了?当时一口一个‘崔学士’,把我远远地隔在千里之外……看来我今夜的‘伺候’还算有效,终于讨了你的欢心了。”

“你为何与我结交?”莫元舒费力地抬起头,问出了困扰自己许久的疑惑。

“不知道。”崔文纯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桂圆茶,随后吹了吹浮末,“你好生歇息吧,我去你那屋了。”

“你做什么去?”

“天都快亮了,你总得让我睡一阵儿吧?”崔文纯缓缓地喝了茶,“岁数不大,事儿倒不少,比皇上还难伺候。”

莫元舒消遣了他整整一夜,心内着实有些不安,便拍了拍床榻:“那你上来,我给你守着。”

“算了,这等恩典……留着给你夫人吧。”

此语一出,莫元舒霎时一怔。

险些忘了,朴怀是成了亲的。其妻乃是当朝吏部尚书、世袭一等永国公冷濂生独女。如若冷氏生了病,他也会这般殷勤地忙前忙后么?

莫元舒的胸膛内闯入了几丝无明火,这促使他下意识地出言问:“你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大夫,”崔文纯将茶盏往桌案上重重一搁,不悦道,“咱们可还没熟悉到谈及府中亲眷的地步。”

“我只是担忧——万一花文鼎见面后盘问起来,我却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不就暴露了?”莫元舒嗤笑了几声,“你以为我当真关心你的夫人么?你们两人究竟如何……与我何干?”

崔文纯将头发通通拢到了耳后,淡然说:“拙荆是公府贵女,一贯厌恶人多的场面,因而花翁从未见过她。你不必琢磨这个,花翁见了我的名帖,自然会知道你这个‘远房表弟’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到时你顺着他往下说就是了。”

“朴怀。”莫元舒强撑着病体站了起来,竟踉踉跄跄地迈步上前,“沙场刀剑无眼,你既是制置司参议,就跟紧了周仆射,千万别落单儿。”

顿了顿,他扶住了崔文纯的双肩,低声叮嘱:“你是文官,不必冲锋陷阵,护好你自己。”

崔文纯被掐得生疼,只好压下心中的万般意外,点头应了。

莫元舒深深地望了望,最终抬起了手——他竟想再摸一摸崔文纯的耳垂,可陡然念及“公府贵女”四字,立时讪讪地收了回去。

“我回去了,你歇息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