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谢子岑孤身坐在正厅，神色冷峻，脸上的疲惫遮掩不住。

李絮刚进门，脚步还未稳，便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氛。谢子岑虽见她来，面色略有缓和，但那眉间的深锁依旧让人不安。

“阿絮，昨日你去了哪里？”谢子岑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隐隐的质问，严肃而沉重。虽极力平复语气，但那份责备和失望仍是藏不住。

母亲突然冷不丁地发问，让李絮心头一紧，她紧抿着唇，正思忖着母亲到底为何事唤自己来，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李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回应时却夹杂了些许委屈：“娘，阿絮不知发生了何事，如何让娘这般气恼？”

她只是不解。

四下寂静，仆从早已被遣退，空荡荡的正厅更显得气氛凝重。李絮的心底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沉闷，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无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钟灵毓断不会上门来胡乱说些什么。

且昨日之事明明并未影响他人，李絮实在摸不透自己错在何处。

谢子岑盯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是知道李絮的性情的，素来乖顺，极少惹事。可今日传来的消息……让她不得不怀疑。她费力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终是叹了一口气：“阿絮，你可知昨日你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李絮愣住了，心头一阵悸动。昨日……她与李孟彦见了面。

本以为不过是寻常一日，怎会牵扯出什么波澜？

“娘，阿絮确实不知……请娘明示。”李絮眼中一片茫然，隐约带着些惶恐。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神色，不由得心绪更乱。

谢子岑盯着她那副无辜的样子，原本冰冷的心绪微微动摇，却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情绪。终究，事情未明之前，她不敢轻易带过。

“阿絮，我与你爹爹爱你护你，只希望你平安顺遂过完这一生。”谢子岑的声音柔和了几分，仿佛在悉心叮咛。但她顿了顿，似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娘知道你素来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所以但凡媒人前来说亲，我也从不勉强，只是你不该——”她陡然提高了点音量，眉眼间毫无预兆地激动起来，“不该与那新科状元混在一起！”

话音落地，谢子岑的胸腔剧烈起伏，仿佛积压在心中的那股怨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李絮却是愣住。

就因为这个？

原本平还算静的心湖瞬间被打破，涌起层层波澜。眼中的泪水一瞬模糊了视线，未及开口，泪珠已经无声地滑落。

李絮迅速低下头，努力让自己镇定，手心却紧紧攥成一团。

心头一片冰凉，虽然困惑，但又难以接受。这种无法言喻的委屈，让李絮心中积蓄已久的痛楚如决堤般涌出，她努力忍住想反驳的话语，只是喉咙却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她实在无法理解。

她不懂为何一场与李孟彦的偶遇，竟然会让谢子岑如此动怒。自己素来不招惹是非，性情也一向温和，可眼下，母亲竟如此偏执，仿佛她已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心底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悲凉，可她依然忍住了，没有发作。

她向来不愿意和母亲争执。

谢子岑见她沉默，心头更是躁动，怜爱又悲痛的神色浮现在眼底。

她站起身，来回走动了几步，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去让你爹告假归家，这事，往小了说，大不了你爹辞官，我们全家回洛城隐居。可是，阿絮，你要明白，你的心性我一向了解，若是旁人说几句也就罢了，但天下人的闲言碎语呢？你如何堵得住？你又如何承受得住！”

谢子岑的声音渐渐透出几分无奈和心疼。

李絮与李孟彦，哪怕只是一次偶然相遇时的亲近，在世人眼中，也足以掀起滔天波澜。她并非责怪女儿，只是想在风雨来临之前，为她挡下所有的伤害。

“娘，阿絮不知发生了何事。昨日我不小心害他落水，所以才与他多待了些时辰。”李絮低垂着头，嗓音轻缓，试图压下心中涌动的不安。

片刻后，她抬起眼眸，倔强地看向母亲，声音渐渐坚定，“昨日我们相互确认了心意，我们二人心意相通，本来我打算择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娘，如此，再没有旁的事了。”

李絮紧紧交握着手指，指节微微泛白，心头的不安随着母亲的沉默蔓延开来，四下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而紧绷。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从到了以后便一直站着，根本没想着寻张椅子坐下。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些心绪，继续说道：“娘教我自尊自爱，凡事不可胡来，这样的大事，我又怎能让人随意污蔑？”

语气虽坚定，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妥。母亲的神色早已超出寻常的责备，似乎有更深的忧虑缠绕其中。

“我的傻阿絮，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谢子岑的声音颤抖，眼角微红，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她的心疼和无奈交织在一起，仿佛千言万语尽数堵在喉间，一时竟难以开口。最终，她抑制住情绪，从喉间挤出一句话，“你与他，乃是同姓啊！”

李絮身躯一震。

整个人仿佛被一盆冷水泼下，脑中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看着母亲，久久无法反应。

“同姓”二字在她耳边轰鸣回荡，让她几乎站不稳脚。

预想过许多种可能，但她无法接受，竟会是这样。

怎会如此荒唐！

“同姓不婚，恶不殖也。”谢子岑叹息着，眼中泛起无尽的忧虑：“你若执意要与他在一起，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阿絮，你可知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更何况，他乃当朝新科状元，出身不凡，怎会不知这个道理？若那李孟彦真心疼惜你，怎会让你陷入这等境地，任由世人唾骂？”

“可是娘，”李絮的声音发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拼命寻找着可以辩驳的理由：“我们李家与他家毫无亲缘，甚至连利益牵连也无，为何如此反对我们？”

她的心仍旧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法挣脱。

那些话语，像锋利的刀刃，割裂了她所有的美好幻想。

谢子岑凝视着她，眼中是深深的痛惜和无奈：“阿絮，世人从不在乎那些复杂的关系，姓氏便是一道天堑。闲言碎语或许可以不理，但同姓通婚却触犯了礼制。无论是前朝还是当朝，从未有过同姓通婚的先例。”

她的神情愈发凝重，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煦朝建立之初曾有过一桩类似的事，那二人也是情投意合，坚决不肯分离。可是，阿絮，你可知他们二人的结局？”

李絮的心跳加快，仿佛要从胸口跃出。

她咬紧唇，眼神透出慌乱与不安，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确认。只能屏住呼吸，等待着母亲的下文。

“违背礼制，被流放千里，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此生永不复相见。”谢子岑缓缓吐出这句话，眼神悲戚，仿佛那故事的痛楚再次浮现在眼前。

听罢，李絮只觉得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把，疼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从未想过，一场才萌芽而出的感情，会将她推向这般无望的深渊。

“娘……”李絮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眼中的倔强终于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助与茫然。

“阿絮，娘并非不理解你。”谢子岑走上前，将李絮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紧坐在旁边。

伸手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声音柔和却带着坚定：“娘所做的，都是为了护你周全，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与你爹爹都会保护你。”

接着，谢子岑语重心长地劝解起来：“若你想要成亲，天下男子那么多，换一个便是，并不是非他不可。”

李絮又微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拧着衣角，指尖几近发白。

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思绪如千丝万缕般交织在一起。

一阵晕眩过后，情绪纷乱得如同风中飘摇的纸片。李絮痛苦地闭上双眼，心里默默地念着：“若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时间似乎回到了从前，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有爱着的家人与真心的朋友，除了闲暇时的一些娱乐，她唯一的兴趣便是读书。

然而，前世的记忆仍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她。

她只以为，前世的十八载苦读，已足以让她应对今生的任何挑战，所以今生读书，便只图一个随心所欲。那些晦涩的经文、复杂的礼书，她都只是蜻蜓点水般略过，从不曾深入研究。日子久了，自己渐渐长大，那些晦涩且冲突心意的文字便也忘却。

她突然有些懊悔，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在书院读书。若是她早知这些规矩，早知同姓之间的禁忌，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当这些晦涩与冲突的规则突然之间应验在她自己身上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无知与轻视。

心中悔意与无奈纠缠在一起，令李絮的双肩微微颤抖。

看着李絮痛苦的模样，谢子岑虽心疼无比，却只能默默地陪伴在她身旁。自己已经说得够多，因此也不再开口。言语再多，此刻也无法减轻李絮心中负担。

谢子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因此也不再开口，只在一旁默默陪伴着身心憔悴的李絮。

就在二人相对无言之时，正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李定舒急匆匆地走进屋内，身上的朝服因赶路而显得皱巴巴的，来不及整理。

他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子岑，阿絮，”他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一丝谨慎：“你们最近不要出门了。”

李絮猛地抬起头，母女二人皆是一脸震惊。谢子岑率先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颤抖：“事态已经如此严重了？”

李定舒随手将官帽放下，疲惫地在二人对面坐下，点了点头，神情凝重：“我刚接到上面传来的休沐口谕，你派来给我递话的人才到。回来前我去打听了一番，承允告诉我，外面有人状告我与新科状元勾结，助他作弊。”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逐渐变得犀利：“据说是一个住在致远客栈的落第考生，姓廖。”

谢子岑听到这里，稍稍平静的心情再次被搅乱，眉心紧皱：“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定舒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若此事被查实，那可不仅仅是我辞官回乡那么简单，满门抄斩也并非没有可能。”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屋中炸响。

李絮的心猛地一紧，胸口发闷。许多未曾料想到的后果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无从招架。

她自己然天性乐观闲散，但此刻再也无法保持那份从容。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李定舒的声音虽尽量保持镇定，但眉宇间的阴霾仍未消散。

皇帝赐休沐的口谕，表面看似关怀备至，实则透露出一种警示——他李定舒，如今已然失去圣上的信任，甚至连同他一派支持的安宁长公主也受到了牵连。

“阿絮，”李定舒目光转向自己的女儿，语气沉重而严肃：“你这些日子不要出门。我知道你娘心疼你，不愿告诉你外面的那些腌臜事，但此事与你息息相关，你不能再糊涂了。”

李絮强忍着心中的惊慌，脸色苍白，她低声问道：“外面……到底说了什么？”

李定舒眸中闪过一丝愤怒，声音冷硬：“外面如今传言，你与李孟彦昨日在安乐巷衣冠不整，举止亲昵，败坏风俗。”

“这不可能！”李絮的声音骤然提高，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日明明只是将他推下水，以及那蜻蜓点水的一吻，怎会变成如此离谱的传言？

李絮本就难受的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疼痛难忍，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我见过那李孟彦几次，为人还算清明，而我的阿絮，更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李定舒声音中带着几分安慰，却隐隐透出一丝压抑的怒火：“若是被我查出背后造谣之人，我绝不会轻饶。”说着，眼里闪过很狠厉之色。

李絮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过。

惊惧、委屈、愤怒交织在一起，她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一个无解的漩涡，怎么也挣脱不开。原本以为自己只需为自己的情感负责，但如今看来，这件事早已超出了控制，甚至牵连到了她的整个家。

“阿絮，”谢子岑握住女儿冰凉的手，眼神中满是忧虑与怜惜：“娘知道你从来不是行事乖张的人，但此刻，你必须好好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