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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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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花时回应,手中禁书黑气缭绕,割破掌心。花时只觉体内灵力迅速流失三成,眼前一道实体渐渐凝聚,是名异瞳白发,广袖玄衣的男子。

此人身形相貌皆如雕塑般完美,姿态闲雅,一金一蓝的瞳仁漂亮深邃,彼岸花纹爬满肩颈,鬼魅妖异。与气场不符的是,他歪头打量着花时,懵懵懂懂,说话声调不分平仄。

“施泥揪了喔?”

花时勉强辨析出他的意思,“如果你说的是强行抽走我三成灵力,也可以算作我救了你。”

“感激你,”异瞳男子笑意盎然,上前一步,“泥的灵蛋,看上去很没味,是个宝物。”

“你休要打灵丹的主意。”花时摸不清他是敌是友,连连后退,难免戒备起来。

“器乐,我们已经缔结了器乐,泥的诉求喔答应了,我会帮你,扭转时空。”

花时持剑身前,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语调怪异,说不准汉话?”

异瞳男子委屈巴巴,字正腔圆了些:“胡硕,我地仲文很好,叫泥错错有余,只是太久没说话,有点忘了。”

花时:“……”

“我是,奚空释,溯洄术,由我开创。”

他认真说着,断句虽有问题,好歹能让花时听明白了。

据闻奚空释为人离经叛道,不拘小节,手中鲜血不计其数,荣登千秋志上首位堕神,堕神族人将其奉之为主,尊称首神。

这样一个落魄神族,真如他展现出的那般天真么?

花时心惊过后,归于平静,“堕神族的首神?是么?”

“首神?后人这样称呼我,倒还好听。”

奚空释心情尚佳,不由分说拉上花时衣袖,“走吧。”

她巍然不动:“去哪?”

“你不是想回到过去?”奚空释道,“我带你,去堕神禁地,启动日晷命盘。”

“我如何信你不是设局害我?”

这一切来得太过顺利,太过蹊跷。花时不是戏本主角,又何德何能,捡本书就能召唤首神,助她心想事成?

除非她早被选定,目的就是觊觎她体内的白泽灵丹。

奚空释茫然眨眼,解释说:“魂契已成,你现在是我主人,我若伤你,会受加倍反噬,乃至死亡。”

“你不信,我试给你看。”

他撕下一片书角,注入术法割开花时手背,只那一刹,奚空释双手皲裂,体内似被攫住五脏,神色痛苦不堪。

“你的气运,竟如此强大……”奚空释挨过疼痛,眸间染上欣喜,“溯洄的代价,是献祭之后,躯壳炼化傀儡,为本神所用,但你,尽可超脱规则之外。”

花时一知半解,道:“依你所言,只要你在,我只需献出当下寿元,也能启用禁术?”

奚空释开心点头,“你信我就是。”

如此,倒省去许多麻烦。她走过人间百年,对得起身边除了林慕白的所有人,此后再无牵挂,不妨孤注一掷。

云念似乎感知不到奚空释的存在,加之溯洄书被奚空释用障眼法改成秘戏图,花时在云念若有所思的打量下,无从解释。

她道别云念,随奚空释穿过黑霭密林,钻入堕神禁地。

一座庙宇倚山而建,本该光耀夺目的琉璃瓦失去本来面目,古木参天缭绕,阴风阵阵。背抵一处荒僻旧土,散落数座支离破碎的神像。

断裂佛手旁,坐落着比神像更高的庞大日晷,四周悬浮数轮新旧命盘,是叹为观止的庄严肃穆。

几轮旧命盘骤然发亮,一粒粒黑红光点随风漂浮,聚集奚空释手心,化作整条铁链缠绕小臂,悄无声息。

奚空释主动解释:“我被镇压之后,随身武器掉落凡间,不知去向。我给此物取名屠神,用以抵抗天将抓捕,还可变换各种刑具,审讯罪徒。”

“不过屠神煞气太重,若不慎被它重创肉身,再高深的药师也无可医治,即便捡回性命,也将顶着残缺皮囊度过余生。”

他拂去其上尘秽,“我知你们仙门修士,心怀悲悯,舍不得践踏一草一木。所以你且宽心,没被逼急的时候,我不会拿它伤人。”

花时大致明白,这所谓的屠神,便是当年假道士卖给小冬子夫妇的“圣物”。他们将林慕白囚进地窖两年,留下满身难以痊愈的瘢痕。

而她明知他为其自卑,还要狠踩他的自尊肆意践踏。

她眼睫微垂,沉溺过往久久不语。听奚空释连连唤她,才半晌回过神来。

“你确信这溯洄禁术,只损伤献祭之人么,对万物生灵可有影响?”花时并未多瞧屠神一眼,很快从过往抽离。

“不会,”怕她觉得含糊其辞,奚空释又补充说,“不会祸及无辜。”

“使君对待主人,需保证绝对的忠诚,我虽为堕神,却不屑骗人。”

他低眉敛目,姿态虔诚,“所以,主人不必有所顾忌,空释所言,句句为实。”

花时轻轻颔首,以血结阵,耗去余生寿数推动晷针,迎来此间命轮拨动。

她落入庭前芙蓉树下,借纸窗半阖,依稀辨认出内室两道身形。

“南境湿冷,正逢雨雪天气,此番出行,需多备些冬衣,风寒药草也带上,还有关节处的暖贴。你曾扭伤脚踝,虽未落下顽疾,也当悉心养护。”

熟悉清润的声线响起,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周到。

明明相隔一世,此刻听来,竟惘如昨日。

花时等不及开口回应,却见另一个尘寰的自己,正陪林慕白收整行装,似要远行。

悉心叮嘱间,那个自己兴致乍起,自身后搂住他的胸腹,循序渐进地摸索起来。

“夫君你说,这趟去桑南置办产业,算不算陪你回娘家了?”

她愈发肆无忌惮,仗着四下无人,对他敏感处拿捏有度。偏生就这一套,治得他服服帖帖。

“……嗯。”他气息不匀,制住她作乱的双腕,却控不住趁空挑开衣带的五指。

不同二十岁时,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他。这一次的重逢,林慕白褪去青涩含羞,自上而下已是青年体魄。

“尚未入夜,不该胡闹……”他忍耐着撩拨,状似无意瞥了眼窗外,并不退让。

“有什么关系,此前白日不也按着你来过几次?”

她调笑着,眼底意犹未尽,一枚花瓣吹落发间,让她忽觉冷风侵袭,骤然醒神。

“气候无常得厉害,窗子竟无端被风吹开,我去关上。”

当她转身靠近,距花时一窗之隔,探出身子的间隙,花时捏动咒诀,强行附着在她身上。

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不受控地涌入脑中。

原来,她与她的人生轨迹大差不差,可不同的是,面对两难境地的每个分歧,这个自己向来替他着想,从不指责迁怒,也没给他难堪。

更早早认清心意,从始至终坚定选择他。

花时心存侥幸地想,或许这个自己同她一般,也曾机缘巧合,借溯洄之力弥补遗憾,换得今世得偿所愿,如胶似漆。

可她无法自欺欺人,这副肉身魂魄,从来没有什么溯洄痕迹。

奚空释化作黑猫,咻的一下趴上花时肩头。一来贴身跟随,二来对她产生好奇,忍不住打破规束,私自探听她的心声。

花时心绪纷乱,传音于他,“奚空释,此番寿元剥离,我还有多久可活?”

“十多年吧,”奚空释舔舔爪子,不以为意,“怕什么,要是时候到了还没活腻,想活多久,本神给你续命。”

他的神力,竟超脱天道法则,强大到如此地步么?

压下另个自己的所有挣扎,花时默不作声向林慕白走去。

大抵她神色算不上太好,林慕白迟疑片刻,低头在行囊找出月事带,拉着她坐上床沿。

“你的裙装……”他很是紧张,“此次莫名提前七日,有没有腹痛?你且在这歇下,我去膳房煮些姜枣茶,很快就好。”

花时尽力克制心潮汹涌,佯装平常地点头,“我换身干净衣服,等你回来。”

林慕白不及询问黑猫从何而来,便一把钳住奚空释的前肢,将黑猫抱进怀里,顺手放到窗台,同懒懒晒着太阳的团子滚在一起。

奚空释伸爪就要挠他,方一亮出甲尖,又在花时冷冽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认命挤在团子身边。

彼时团子已然长成一只大猫,没了当初调皮撒野的精力,它懒洋洋瞥过奚空释一眼,就自顾自继续眯眼小憩。

“多年未见,竟是躲进这副壳子了,梦貘大人。”奚空释说着喵语,旁人并未察觉不妥。

团子耳朵一动,毫不客气甩了奚空释一爪。

奚空释浑然不怕,“可惜这灵猫之躯,残存了原身怨念,并不合适养魂,你不妨随我一道,寻个好去处修炼肉身。”

一黑一白两只猫很快打作一团,花时无暇顾及它们添乱,一心思索此次溯洄,为何同前身截然不同。

想不出答案,她方才停住,将注意力转至奚空释身上。

“这就是你保证万无一失的溯洄术?为何凭空多出一个我,且轨迹大不相同?”

她揪起奚空释后颈皮,放任它在空中踢腿挣扎。

团子似乎察觉花时有异,忽而竖起浑身毛发,冲她哈气。

“想来,是遇上最麻烦的一环……”奚空释讪笑,“我们,入了平行世界。”

花时不解其意。

“我也是偶然入过一次后世,才知晓世界并非只有我们常驻这一个空间。”

“甚至,每一个称作平行世界的空间,有着一模一样的自己,面临不同的人生节点,做出选择不同,便会衍生一个新的世界。”

奚空释后知后觉,“此次溯洄,大概要从那些命盘里,找到属于你的现世,方能寻得你的夫君。”

也就是说,这个尘世的花时,是她非她。

可她没来由的艳羡,这里的自己还能同林慕白走完余生,而非因她行事糊涂,于弱冠年华草草了结。

门板吱呀推开,是林慕白端了满盘盏碗出现眼前。

一来一回速度竟有如此迅速。

“府中厨娘恰好备着,我便讨了些来。”

他说话间隙放下托盘,从容自如,不似前尘以往面对她时字斟句酌,唯恐多说多错。

想来这个世界的本魂,给过他足够的偏爱,才得他全身心信任。

花时心旌摇曳,顺劲把他带到床榻,附身压下。

有那么一刻,她想永远占用这个身份,给自己从头来过的机会。

可随着灵识渐弱,被压制的本魂,似有挣脱之兆。

这里一切,终究不是她的。

她极力对抗本魂,加之心神激荡,竟一时难以忍受这具身体的腹痛,忽而眼周湿润,敛眸不语。

原身未免太过贪凉,私下顿顿西瓜冰酪,遭罪的事却让她赶了道趟儿。

林慕白任她倒在身上,微微急切,“不是很久没痛过了么?怎会突然发作……”

花时趁势将头贴靠在他肩颈,半阖眼眸道:“没什么,只是很想你。”

青年模样的他,胸膛宽阔了许多,血气也不似记忆中病病歪歪,而是充斥着生命力。

想来那时,多是心疾难医。

“我困了,就这样睡会。”她软声软调。

“嗯。”对于此事,他亦无能为力,只好轻拍花时后背,引她入睡。

花时不知自己还能在此停留多久。

她悄然入定,于识海中将原身魂魄暂压十二时辰,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竟真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尤其安神。

可花时终究没能瞒下多久,不过次日,林慕白便率先察觉她的端倪。

他说,原身眼中只有纯粹的喜爱,并不像她这般,掺杂隐晦的歉疚和补偿。

他说他别无所长,唯有直觉敏锐,而她这双眼,时常透过他望见另一个人。

这话说得矛盾,却是最为精准的形容。

花时沉寂百年,与原身秉性已经截然不同,既未和他有过真正亲密,又如何演得出原身的一举一动。

她放下手中模具,尚未成型面团的孤零零立在案上,几乎风干。

林慕白眉目间带着疏离,“无论姑娘所图为何,务必保证吾妻无恙,若她受过半点委屈,在下也绝不因惜孤而容情。”

被当做夺舍孤魂,觉得她可怜么。

倒也没说错。

直至此刻,花时贪图温存的心终于释然。

罢了。

种善因的不是她,便没资格霸占他人结下的果。

花时微低下头,自顾自道:“像你们从前那般,度过寻常的一日吧,日落之前,我将她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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