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晞曾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分为两部分:普普通通的学生,因引起轰动后引人注目的学术新秀。
之后,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只有一部分,三阶段——为跳跃机学习理论基础,设计出跳跃机原型,以及将它制作出来。
而现在,或许还要加上真正启动它,越过巨口,跳入空腔。
真正找到可以付出终生的事业后,俞晞才感受到什么叫四十一年弹指一挥间。
在最近几次演讲中,被问起成功秘诀时,他甚至半开玩笑地加上了一条“能活,别在看到成果前死了。”
跳跃机牵扯的工程量太大,俞晞没能完全保密。
不出所料地,周围的意见分成了尖锐的两派——更大范围内,感谢归序研究会的经验帮助,没有扩散开去,造成更大的舆论风波。
多米雷克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沉默了很久,尽管两人并没有直接领导关系,但因为之前的承诺,俞晞还是感到异常愧疚。
好在虽然表示了强烈的失望,但多米雷克还是提供了隐藏成果的经验和公关团队。
否则,俞晞觉得,他甚至不用更多阻止,反对者的唾沫就足以淹掉这个研究所。
更别说还可能直接引来恐怖袭击——涉及到这个层面的力量,某些极端分子的显然没那么爱惜自己的生命。
最后,经过好几次险些被独自探索的计划也变成了一小支团队。
考虑到俞晞的年纪,团队里甚至配备了一个专业的护理医师。
尽管俞晞再三表示,这件事不该让世界再冒失去更多人才的风险,但这支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对这件事有着极高的热情。
“如果你自己都不愿放弃,又为什么要阻止他们?”
粟粟这句话让俞晞无言以对,最终接受了这个计划。
但这个团队里没有粟粟。
尽管在两人命运发生交集的原因里,自己年轻时提出的理论占了很大部分,但后来的相处中,俞晞发现粟粟并没有那么支持自己。
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师妹,其实思想甚至是有些过于保守的。
这一度让俞晞觉得,哪怕哪天发现这孩子加入了研心教会,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可她还是选择留在了实验室。
卓越的记忆力,过硬的专业素质,6年的相处,俞晞没理由拒绝这个申请。
要不是那大大咧咧的性格,还真有点担心她走树杈的老路。
保守好啊,保守好。
自己已经足够激进,粟粟在研究上只是稳扎稳打的话,至少不会研究着研究着,研究所都被研究没了。
俞晞最终把几个可能只是一时脑热、经验也还没积累起来的年轻人排除了出去,带着这支除了驾驶员40多,人均年龄超60的队伍,进入了跳跃机。
在公共新闻中,将宣称他们分别去参加机密会议,结束时间未知。
虽然是为了保护年轻人,但最后凑出这么一支夕阳红队伍还是让俞晞一时觉得有点好笑。
脑子里甚至十分应景地冒出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
“呸,还回来呢,这么多人可不能一口气折项目里了。”
俞晞忍不住低声骂了自己一句。
面对同伴疑惑的目光,俞晞略显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假装无事发生:
“准备好了吗?马上出发。”
————
新的世界,新的未来,新的……
俞晞神情恍惚地坐在台下,还是没完全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终于让他觉得,人过七十古来稀,自己确实是老了,反应什么的,都有点跟不上了。
“可曾见——
“见那万灵刀光现,盼那梦花皆是缘。
“却御白马过天险,向彼源林问青天。”
第二次观赏台上的戏剧,第二次看着那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少年与同伴吊着嗓子,唱着和刚刚别无二致的台词。
“您好,请问这安排是不是不合您口味?需要我通知上面换一个吗?”
或许是太久没收到回应,主办者刚刚还在谄媚的声音逐渐带上了不安。而俞晞沉浸在困惑中,直到对方忍不住伸手试图戳一下他,又因为担心冒犯,改成了伸手在前面摇晃。
这点区别终于让俞晞找到了些许实感。
“没有……我很喜欢,只是年纪大了,舟车劳顿,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就好,那就好。”主办似乎放心了不少,又用十分愧疚的声音说道:“我竟然忘了这一点,应该先安排点休息放松的……”
絮絮叨叨的忏悔中,俞晞又找回了一点实感。
比对起刚才的世界,两边还是有点区别的。
比如剧场主动降噪效果没那么好,开场后还是可以打扰别人。
这次散场后,考虑到刚才的情况,俞晞没有主动去接触那个疑似本世界自己的少年。
考虑到科幻小说里面爱提的情况,自己和自己见面好像确实挺禁忌的。
但……
如果真的是和自己见面本身,那早在自己看到他上台的第一刻起,就该被丢出那个世界了!
这么看的话,应该还是对话内容,或者送的礼物……
那么,前后有什么改变?
透露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科技?转变了俞浠的未来规划?或者单纯地,像一次未知只能驱动一次跳跃一样,实际触发节点只是第一次见面,过了那么久只是世界没反应过来?
……只能说,这世界就挺笨的。
俞晞心事重重地听着戏曲,一条条猜测在心底建立又推翻。
————
“嗨,那个老教授似乎一直在看你啊,讲不准现在去找他,还能让他提点提点你,解释一下最近的事情呢。”
舞台落幕后,同伴一边帮俞浠去掉繁复的戏服,一边颇为激动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帮我要个签名!”
“你别把人家老教授手累断了。”俞浠笑着回了一句,露出思索的表情:“但总觉得……他看我眼神不太对啊。”
同伴一时呆滞:“不至于吧,人家好像七十多岁了都。”
“维吉妮亚你……”俞浠差点没被呛死,“你想哪去了!我说的是那种……那种……”
反复“那种”了好几次后,他终于找回之前的思路:“就那种,好像认识我,而且才见过不久。”
“……哎呀。”
被称为维吉妮亚的少女当场尬住,脸一下子红了:“这真,真不好意思……不过,你俩确实连名字读音都一样欸……”
俞浠看看她,用力摇摇头,一声带了点指责含义的“害”被刻意叹得很重。
当然,也不是什么认真指责——这孩子思维向来跳脱,又因为什么都好奇,知识学得极广极杂,经常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
但对于能跟上思路的人来说,和她聊天其实很有意思,话题永远不会枯竭,总能快速铺开到极为辽阔的领域。
也正是因此,虽然经常眼前一黑,俞浠还是挺喜欢和她聊天的。
“你想去可以自己去啊,没必要非得通过我。”出于对好友的了解,俞浠挥挥手,开始给自己洗油彩:
“以我的眼光来看,他不是那种架子很大的,只要抗住最开始的心理压力,后面应该不会为难你——他们团队应该也很希望和本地人接触吧,趁现在大家都在互相试探快去,等进正常商业胡吹流程就来不及了!”
“我,我……”维吉妮亚被这番话说得怦然心动,开始雀跃地原地转圈。
透过镜子,她那身条纹T恤和长裤配上简单重复的动作,达到了惊人的催眠效果。
俞浠被绕得想吐,手一抖,占着油彩和卸妆水的毛刷怼进了自己嘴里。
呸呸呸吐掉嘴里的不明混合物,俞浠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想通过把自己转晕,梦求签名吗?”
“我不敢啊!”维吉妮亚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行,你先别转了,等我五分钟。”
出于对社长的个人信誉和交际能力的崇拜,维吉妮亚乖乖坐到一边,满脸期待地等他换完衣服。
————
十分钟后,正在和人商业互吹的俞晞听到敲门声,抬起头,疑惑地看了过去。
正在努力攀关系的接待人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抬起头,看向门口。
“谁,保安……”
对来者大概有所猜测,俞晞伸出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让人进来吧。”
“好,好。”接待人点头哈腰,立刻换了副神态:“去,把门口的请进来。”
保安刚解开门锁,门就被猛然推开了。
出乎俞晞预料地,一个脸颊通红、惊慌失措的少女被猛然推了进来。
恶作剧吗?
恶作剧到这个份上,会不会有点太过分……
没等他想完,一道熟悉的少年声线传了过来。
是刚才那段唱词的正常说话版,也是俞晞记忆中,自己年轻时的声线。
“各位,打扰了。”
与惊慌失措的少女相比,门口的少年显然镇定得多,大咧咧抱了个拳:“我朋友,维吉妮亚,十分仰慕俞晞教授的成就,但实在不敢打扰各位,特来助她一臂之力。”
————
——没有被清出来。
俞浠在走廊门口站了半天,发现门如自己所料那般,始终安稳地关着。
那就说明自己的猜测起码对了一大半。
两人明明第一次相遇,自己却已经在那位心目中,却或许已经称得上有几分薄面。
至于刚才为什么采取那么突然的方式,俞浠其实是想好过的。
一来他自负看人很准,二来维吉妮亚确实非常期待,再顺便小报复一下害他吃卸妆油的事情。
嗯,虽然场面有些尴尬,但现在还在屋里,就说明目标大概率已经完成了。
所以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吗?
完成了好友的心愿,俞浠在心里奖励了自己一朵小红花,随即将这件事抛在脑后,继续思索起俞晞对自己的关注从何而来。
——相同的名字读音,相同的专业,初见即相逢的即视感……
有前两个条件,那种即视感的源头其实不难分辨。
俞浠从手机中调出那位老教授的资料页,转身走进卫生间。
然后,他将资料中的照片点开放大,将手机放在镜子前,与镜子中的自己处于同一高度。
作为戏曲社社长,见多了涂得一块原皮都看不出来的油彩装,俞浠对人的骨相是十分敏感的。
因此,他只大略比对了一眼,就感到了这两张脸由内而外的相似。
“平行宇宙吗……”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忘更啦,顺便水哥终于上线了,今天双更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