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洗漱。”已穿戴整齐的秦桑将玉带束腰扣上了最后一颗扣子,对着榻上还在酣睡的红衣,忍不住弯腰掐了掐她的脸。
她烦躁的将他的手打开,背过身蒙上被子装作听不见。
“还剩半柱香了。”秦桑坐在榻边蹬了靴子,不断的催促。
彻底被吵醒的红衣不耐烦道:“你做你的将军,我睡我的觉,你忙公务我又帮不上忙,何必纠缠我?”
“也罢,最近天气不错,外面暖得很,只穿睡袍也能对付。”说罢,秦桑便从身旁的柜子里取出了麻绳,就要往红衣腕上去捆。
红衣见躲不过去,于是一骨碌从榻上爬起,双手合十软硬兼施道:“您大人大量,放过我,就一日,让我痛快歇息一日,我保证绝不逃!你放心,等你回来我连榻都不下!”
这时,屋外响起叩门声。
“进来。”秦桑放下手中的麻绳,先去了外室。
进来的是天冬,他手里拿了个精致的绸布包,上面用鹅黄的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看将军迎过来,便伸手递了出去,“将军,这个月的蚬麻,您看……”
天冬手中的蚬麻是秦桑每日都要用的止疼散,只是这种药材都带了坚硬的刺壳,剥起来很是麻烦,不小心还会扎到手,秦桑一没耐心二嫌烦琐,所以从不自己亲自动手。
在京城的时候,都是胭脂坊的线人白檀帮他剥,可自从白檀嫁给了天冬,他便没有再要求白檀做过这些杂活儿,但白檀每月为秦桑送一次蚬麻的习惯却从未改过。
“放柜子里吧。”秦桑摆了摆手道。
天冬利索的塞进了不远处的药柜里,扭头就要走。
可秦桑瞥见了那绸布包上的刺绣时,不由得愣了一下,这种绸缎价格不菲且织法繁琐,往往都是以纯色出售,但这块绸布包上却绣着精美的刺绣,细细端详就知道是送药之人自己动手绣上去的。
白檀是秦桑当年在北戎沙城一战,从戎奴奴营救下的战俘,因天冬喜欢便赏给了他,可白檀对自己的逾矩之心却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他看着那过分精美的绸布包,眉头皱了皱道:“以后用纸包了送过来就好。”
天冬一怔,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言,当年他被葬魄统领废去了武功,秦桑为了安抚他,才将白檀赏给了他,其实,白檀对将军的情谊他比谁都清楚,但被将军当着面如此嫌弃,他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秦桑知道天冬平日里虽不爱说话,但心思却是几个副将中最细腻的一个,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说得有些不妥,于是又补充道:“替我谢谢白檀。”
天冬点了点头,依旧不言的退了出去。
待天冬走后,秦桑端着吕镶一大早送过来的汤药坐到床边,对还在酣睡的红衣道:“起来喝药。”
红衣在被窝里叹了口气,终是不情愿的起身,接过了那闻着就犯恶心的一大碗药汤灌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神医的方子起了作用,这几日总是嗜睡,但除了有些困顿,体内的气血脉象的确比以前充盈了许多,有几道过去冲不开的穴道,也都尽数通了。
梦中还零零散散的记起了些过往的琐事,所以红衣对这个小神医颇为信任,每次的汤药都喝的一滴不剩。
窗外的屋脊上踩着一排麻雀,被一阵南风吹起,扑棱棱的从一个屋脊飞去了另一个屋脊。
北处山连着山,在清晨的薄雾下显得有些诡异巍峨。
溪月阁中,刚从美人乡中醒来的青云揉着太阳穴随意披了件外袍,赤着脚净手,来到北侧供奉的一尊白玉菩萨前,仔细的捏起了三根香火,一边焚香一边朝早已侯在阁门前的随侍道:“她最近如何?”
“被秦桑软禁着。”
青云冷笑,“她一个飞贼,给条缝就能逃,还怕软禁不成?”
“她被秦桑用麻绳捆在了身侧,同食同榻,同入同出……”
青云一怔,手上捏起的三根香火被突然发力的指尖捏断,意识到自己在菩萨面前失态时,又重新轻拿了三根香火,躬身焚香,在额头前拜了三拜,小心地插在了面前的香炉中。
那虔诚的样子仿佛一个为众生求渡的信徒。
“她的性子我了解,越是拘束她,她只会越想逃,再说,那个人也活不了多久了,这几天好日子就当是提前祭奠给他的。”焚完香的青云,将睡袍腰间的束带解开,直接将衣袍褪在了地上,身后的婢子们麻利的拾起,而侯在前侧的婢子刚好为他着了新的衣衫,每一步都算得刚刚好。
这时,门口踱进了一抹紫色的身影,殿中所有的婢子纷纷躬身道:“见过郡主。”
项弥月平日里是不屑于来溪月阁的,一是觉得这里萦绕的香粉气太浓,二是不想看到日日醉倒在花丛中的青云。
“这都三月有余了,为何我爹爹还不出关,到底还要闭关多久?”项弥月虽然心急,但还是上前秉退了为青云整理衣衫的婢子,亲自为他带了皮腕和束腰。
毕竟正在闭关的爹爹只给了青云一人可以自由出入的最高月令,其他人一律不得入内。
可这都到了出关的时间,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昨夜又做了个惊梦,心里不安,这才一大清早的赶来溪月阁,向青云打探一番。
“师父研制的新药有了进展,需要再用药人试几次药,你莫要心急,他让我给你带话,一切都好。”青云丝毫没有慌乱,从容的应对着项弥月。
“可是他不出关,我们……算了。”项弥月本想着等爹爹出关,就向他提及她和青云的婚事,青云一向敬重山主,只要她爹发话,他就算再顾及什么也都会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深思一番。
“我会试着跟他提起我们的事。”青云用新茶漱了漱口,心中摸清了项弥月的算盘,于是有些不耐的安慰道。
“你是认真的吗?”项弥月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青云的嘴中说出来,她紧随青云的脚步,一脸惊喜的跟在他的身后,同时,也有些不解,为何青运会突然同意他俩的事。
青云驻足,闭眼凝神良久,遂郑重道:“弥月,我并非良人,但你有恩于我,若你执意如此,我一个男人,自然也不会过于推脱,但你要想好,跟了我,我也只会给你个名分,不会与你有夫妻之实,更会误你一生,而且我不保证不会娶别的女人。”
这番话可谓是坦率至及,犹如一盆冰水浇到了项弥月的身上,又亲自为她披上了裘氅取暖一般。
站在青云身后项弥月犹豫了不过片刻,还是朝疾步离去的青云喊道:“我愿意。”
项弥月坚信,只要先迈出了这一步,再冷的心只要日日踹在怀中,也总有捂暖的那一天。
更何况,他起码对自己是足够尊重和坦白的。
青云听罢脚步一顿,冷道:“那你回去等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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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秦桑生拉硬拽从榻上拖起的红衣洗漱完毕,打着哈欠习惯性的伸出手腕,两眼无神的看着秦桑将两人的手腕缠在了一起。
似乎对此事已经变得麻木,一点反抗的激情都不再有了。
用完早膳就跟着他在书房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公务,因秦桑要用右手执笔批阅誊书,所以只能用自己的左手手腕与红衣的右手手腕捆绑起来。
红衣剩了一只无用的左手,拿着笔百无聊赖的在草纸上画着圈儿,打发着时间。
而川乌在一旁研究着夏仲遣人送来的矿洞草图,他皱着眉,似乎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于是起身来到秦桑面前,将那草图铺在了案几上,道:“那矿洞分为七层,六处天梯段,十八处绳索段,每层有二十四柱节点作支撑,分别以二十四节气所命名,若是要毁,需要在大寒、小寒、惊蛰、谷雨四处埋藏炸药,我算了一下,总计需三千三百石。”
正在整理严良罪证的天冬闻言抬头道:“如此多的炸药,蓟州根本采买不到,只有三百里外盛产黑石矿的朔州才能弄到。”
“就算弄到了,也无法在短期内运送到蓟州。”川乌补充道,“即便能顺利运到蓟州,也会引起州府和济苍山等多处耳目起疑。”
虽然不想掺合秦桑的公事,但实在无聊的红衣,听到这俩货的对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秦桑歪头看她,有些不解。
“笑你们蠢。”红衣用左手转着手中的毛笔,“如此简单的问题却需要专门拿出时间坐在这里讨论,你们将军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些废物。”
“楚姑娘可是有什么好主意?”川乌并未介意,而是略显谦逊的问道。
红衣本就被绳子束缚的有些心烦,这些人又成天在她耳边楚姑娘长楚姑娘短的,仿佛以前跟她很熟的样子,而这个陌生的名字,反而给她一种只有自己身处迷阵不得脱身的感觉。
“叫我红衣。”她不悦的纠正道,因为在她心里,只有这个名字才能让她在这片小天地有归属感。
“红衣姑娘,可是有法子帮将军解困?”天冬追问。
“给我解了。”红衣转头向秦桑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手腕。
秦桑早就看出她被自己绑的有些烦闷,心想这么多人看着她,料她也跑不到哪儿去,再说就这么天天捆着,倒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利索的将二人手腕上的绳子解开。
得了自由的红衣,用左手摩挲着右手的手腕,起身从案几前走了下来,朝着门口缓缓踱步,边走边言道:“如今已过谷雨,天朗气清,再过几日便是蓟州城的春日宴,将军不如借此机会,为蓟州百姓奉上一场烟火秀。”
秦桑恍然点头,立刻悟到了红衣的妙计,而此刻的红衣却已经踱步到了他书房的门槛处。
她的脚后跟悄悄在门槛下踮起,顺利的裹了上去,她朝屋内的他们莞尔一笑,继而说道:“别说是三千石,就算是三万石,以烟花作掩护,那火药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入城中。”
说罢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足腕处汇了内力,像只轻燕般张臂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