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云的天上悬着一轮太阳，刺的眼睛发痛。
苏植第一次睁开眼时正躺在冰天雪地之中，环顾四周，没有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棵掉完叶子的树。
站起来拍掉身上的雪，他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一阵不大的寒风就差点把他吹倒。
他都化了形，可以前的记忆没有一点，连妖力都没有多少，若不是这些掉了叶子的树给了他一点养分，他可能早就冻死了。
他得活下去。
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墙，高高的城门上挂着两个字。
晏都。
那里面有同类的气息，吃了他，吃了他就能活下去。
他还是晕倒了城里，不过被人捡走，后来他从一个小姑娘身上闻到了更加浓厚的同类的气息。
他要和她走，得像个办法和她走。
他成功了，吃了晏都的同类，吃了玉凛山的同类，又借着任务到处跑，他的记忆慢慢恢复。
葱郁的林子，各种妖兽的嘲笑，永远崭新的伤痕……
慢慢的，他明白了，这不是他的记忆，这些记忆是种出他的妖的，而这个妖就在眼前。
苏植喜欢秦曦月，所以讨厌喜欢秦曦月的祁长羽，但现在他得放下芥蒂，他要获得自由。
于是他看向毫无表情的祁长羽，“合作吗？”
“别拖后腿就行。”
话音一落，祁长羽瞬间出现在树妖身后，脚步变幻极快，让蠢蠢欲动的吃人花扑了空，接上一道银白剑气，那花发出尖锐的叫声，立刻化为了灰烬。
赤红色的藤蔓破土而出，作势要缠上祁长羽。
苏植小声念了一段文字，那藤蔓便如同分不清方向一样停在原地摇摆。
树妖大笑起来，赞赏地看着苏植道：“很不错，还能控制住这些东西。”他又转头看向古乔道：“还不快滚！”
古乔咬牙，他已经受了伤，即便再气不过也得走，借着树妖掩护，他立刻离开了这。
树妖和梦师孰轻孰重祁长羽自然也是分得清，他没去管逃跑的梦师，而是摆起剑阵，躲开攻击他的枝桠之后立刻让身后的剑落下。
他与剑同往，手中金色灵力环绕，对上青红交杂的妖力，两掌一合便掀起层层气浪，乱石穿空。
苏植飞起，一鞭往下，却被树妖另一只手攥住狠狠一拽，身体滚到乱石之上瞬间麻了一片。
对上树妖与他如出一辙的眸子时，苏植像是失去意识一般，拿着鞭子的手缓缓抬起，再狠狠落下。
那一鞭竟是朝着祁长羽去的。
祁长羽侧身躲过，一道灵力打道苏植身上，没去看他是否清醒，往后一翻躲开树妖的妖力，紧接着挥出一剑将那镶嵌宝石的宝座砍成了两半。
树妖并不心疼，抬手一挥挥去飘洒的片片花瓣，然后将落在肩膀上的那一片拿在手中。
“你比上一次厉害了许多。”
那片花瓣离手飞向祁长羽，化作一团火焰直冲面门。祁长羽眼中的那团火焰瞬间化为一团坚冰停在眼前。
他抬手将包裹在冰里的妖火捏碎，火灭了，冰碎了一地，一只黑色的飞虫尸体就躺在碎冰之中。
“这种伎俩我不会中第二次。”
一根长鞭缠住树妖的脖子，苏植往旁边使劲一拉，眼看树妖就要倒在地上，可下一刻，一棵树砸在地上，赤红的叶碎了一地，树枝也折了大半。
“你能控制我的东西，我也能控制你，你会的我比你更强，苏植，你和他能有几分胜算，不如回归，你想要的我来帮你得到。”
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异香，祁长羽看见苏植已经有些迷茫的双眼大喝一声：“苏植！”
这一声如当头棒喝，苏植立刻回神，看着近在咫尺的树妖，他突然发狠，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一根根木刺钉在树妖的身体上。
树妖闷哼一声，接着低低笑了起来。
他的伤口上蔓延出一根根细细的绿色，把木刺一点点地包裹上，然后那已经看不见形状的木刺越变越小，直到伤口愈合如初。
“你觉得你能伤了我？”
苏植勾唇，从他身上闪开，树妖瞪大了眼睛，快速闪到别处，可还是有几张符箓贴在了他身上。
他忍着身上的灼痛，闪身躲开祁长羽先后打过来的两道灵力，双手变换，眼中青色愈发浓烈。
看出他要做些什么，祁长羽对着苏植道：“你就负责解决他召唤出来的东西，别靠近他。”
“好。”
苏植知道自己无法和树妖近身，将那些赤红花草树木一点点，一根根折了。
树妖手中化鞭，裹挟着妖力的一鞭带着轰鸣挥向祁长羽，骨节分明的手接住鞭子，灵火沿着鞭身蔓延。
他松开手，闪身至树妖面前，长剑一横将树妖节节逼退。收起剑，附带灵力的一拳落在树妖脸上，直接红肿一片。
青色的妖力绽开，祁长羽及时躲开踩在空中，脚下是不断变化的阵法。
“以我之名，借灵。”
周遭忽的冷了下来，金色的灵力从四处飘来，全部汇聚在他身上。
“还灵！”
围在他周围的灵力瞬间炸来，层层激荡之间这早就破损的建筑不断震动。
祁长羽拽着苏植飞了出去，下一刻建筑就轰然倒塌。
后背一阵风吹来，祁长羽扔开苏植，转身双手交叉挡于身前，硬生生接下树妖一拳。接着他反手握住树妖脚踝，往一边一甩。
树妖得逞一笑，一手抓住刚刚被波及到的苏植的后劲，一手剜出他的妖丹，然后咧开嘴咬住他的脖子。
苏植瞪着眼睛，痛苦铺天盖地袭来，压的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妖力流失的太快，他努力抬手，将木刺往后一扎，腹部传来的疼痛让树妖脸上享受的表情一变，咬下一块皮肉之后才把他摔在地上。
祁长羽抬手在苏植身上施下一个保护罩，挥袖将那些乱石凝成石龙，龙鸣充斥密林之中，金色的灵力在夜色之中格外耀眼。
妖力凝成屏障，可依然抵挡不住石龙的进攻，“咔嚓”的声音接连不断，那石龙竟直接将树妖顶飞。
祁长羽手指抚过剑身，繁杂的咒文一明一亮，他周身气势暴涨，深邃的眼中不见一丝感情。
月光笼罩中，墨发飞舞，衣袂飘飘，剑在夜色中又划出一道月光，最后没入树妖的腹部。
他未沾一丝鲜血尘埃，手再一用力，月光仿佛凝成实质穿透了树妖身体。
祁长羽拔剑拔出，甩去上面的血，转头看向苍白着脸的苏植，“能站起来吗？”
“能。”
苏植的身体近乎透明，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半跪在地上的树妖，最后一点妖力化为一根长针刺入树妖心脏。
“我死了你也要死，你敢……”
苏植斩钉截铁道：“我敢！”
长针又没入几分，两只妖的脸色逐渐灰败，像是要枯死的老树。
他自由了……
令牌亮了两下，今夜莫名睡不着的秦曦月把它拿起来往里面输入一点灵力。
“苏植死了。”
秦曦月一愣，事情太过突然。
“怎么死的。”
“和密林的树妖同归于尽，苏植是那只树妖种出来的。”
她有过猜忌怀疑，可那么多年的相处，真到了不再相见的时候，心里不难受那是假的。
可生离死别见的多了，她此刻倒是流不出一滴泪来。
沉默许久，秦曦月动了动双唇，问道：“祁师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既能种出苏植，也能种出其他。”
“我在这里探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其他，未来几日我会多去看看。”
秦曦月没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长羽知晓她重感情，可安慰人的话他也不会说，只好道：“秦师妹，节哀顺变。”
秦曦月赤脚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亮，心里发闷，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垂眸敛去神色，“我知道了，谢谢祁师兄，早些休息。”
“好，你也早些休息。”
祁长羽放下令牌，看着一直嚷嚷个不停的李古有些头疼。
“不是，这一架打的有些潦草吧，上次你还带了伤回来，这次你土都没带回来一点。不过你一连突破几层，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苏植的尸体呢，你也给烧了？你要是烧了小师妹那边怎么交代，苏植可是她捡回来的。”
“那个树妖，实力确实比之前低了些，也有暗伤，或许是在密林之中与其他妖争斗时留下的。”
“至于苏植，他与树妖同脉，换你，你不把他烧了？”
李古努嘴，坐了下来。
“会烧的，人还有借尸还魂，别说妖了。”他趴在桌上看着祁长羽，“他会死，也是你从中作梗吧。”
“他并非良善，你也别觉得秦师妹只看感情而不视大局，她可聪明了。”
李古汗毛倒竖，“你的意思是，这其中有她的授意？”
祁长羽不说话，事实已经很明显。李古坐直了身子，继续听祁长羽说话。
“你真觉得苏植死了？”
李古这才正色，“我知道了，我会把消息散出去，让在外的玉凛山弟子多加注意。”
渤海，岛中。
一个赤/裸的身体从海里走出，扯下一片叶子化衣裹在身上。
青色的眸子扫了一眼被踩湿的地面。
谁说只能本体种芽呢。
散下的头发随风飞舞，苏植揉了揉腹部，那里已经没了贯穿的伤口。
为了和秦曦月去玉凛山，他杀了捡走自己的女人，为了按耐对于血肉的渴望，他在秦曦月身边尽量不食荤腥。
可他等不了了，秦曦月的天生灵体太让他渴望。
可秦曦月又太聪明，不过他喜欢聪明的人，本来还想玩玩的。
苏植，树妖，又或者是那些芽，本来就是一体。
他死了，她能信几分。
“姐姐，再等等，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