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诵清觉得自己买的那本黄历不准。
上面明明写着:
7月6日,宜出门、嫁娶、栽种、纳畜。
可现实是,不仅柳英在他表白后说了残忍的“我没法和你亲近”,令祯这来历不明的男人此刻也正泰然自若地端坐酒酿铺内,和柳英的外婆谈笑自如。
“外婆——”柳英像小鸟一样飞奔过去。
陶诵清沉沉气,敛了郁闷,一抬眸又是阳光大男孩的模样,跟着柳英叫了句“阿婆”。
“哎呦,我们小陶来了,晚上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外婆亲切地拉陶诵清,拍拍他的手。
“我们小陶”的称呼让陶诵清宽心不少,一起吃饭的邀约更是让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小令呢,小令你晚饭怎么吃,要不也跟我们一块儿?”外婆扭头找令祯。
令祯欠身,摇摇手中的盒子,笑说:“不用了婆婆,我把礼物送给柳英就好,不打扰你们了。”
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这个蓝丝绒盒子上。
令祯把盒子推到柳英面前,浅笑说:“送你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柳英愣着没动。
比送礼物更让她惊奇的是令祯脱胎换骨般的温柔乖巧。
她深深看了令祯几眼,捧过盒子,正要打开,就听令祯说“晚点再打开吧。”
她想想也是,压下好奇心,抿嘴一笑,“那等我把它放好。”说完就回身蹬蹬蹬上了楼。
剩下三人表情各异。
外婆仰头,脸上一团和气,笑眯眯地观察令祯。
令祯笑容得体,回应外婆的注视。
陶诵清阳光大男孩的形象正出现裂痕。
*
观鹤洲饭店的包间内,令祯和陶诵清并排而坐。
两人身子都微不可察地微微往外斜。
能拉开一毫米距离就拉开一毫米距离。
令祯最终出现在这个饭局上,还是因为柳英的一句“哪有收了礼物就让人回去的道理”。
柳英凑过来,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悄悄和他说:“我看到了!”
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惊喜。
令祯忍不住轻笑,他就知道她忍不住,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会偷偷打开盒子瞄上一眼礼物。
他嘴角一扯,随口笑问:“觉不觉得和你很像?”
没成想——
柳英瞬间变了脸色,神情别扭。
令祯隔了几秒才顿悟——
那个小美人鱼雕像没穿衣服!!
压根没想到这一层的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被当成了变态,窘迫不已。
解释不清也得解释。
“对不起,脸,我是指脸。别误会。”
其实柳英要误会也很正常。
如果“很像”这话从一个女人口中说出,那也许是纯洁的赞美,但一个男人也这么说,就很难不给人解读的空间。
柳英狐疑,但在饭桌上也不好发作,只转过身默默喝水。
令祯知道言语苍白,当下也不适合说太多,毕竟陶诵清看到柳英转变的神色,已经虎视眈眈地飞过来凉冰冰的眼神。
他只好先发信息以表反省。
手指打字打得飞快。
【ZHEN.L】:
我在哥本哈根看到这个雕像的时候,当时漫天大雪,她坐在海边的花岗石上,眺望远方,有一种宁静的忧伤和刺痛人心的美丽,很让人着迷,我就去买了迷你版做纪念。
我看小美人鱼,就像看大卫雕塑、看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一样。我不至于因为一点裸露就神经亢奋,对着艺术作品浮想联翩。
说你像她,也同样没有任何的暗示意味,只是感觉气质相近。如果让你感觉冒犯了,我道歉。当然,你不是小美人鱼,你会有不同的更好的未来。
点击发送后,柳英搁在桌上的手机“叮”一响。
令祯撇眼,瞧见消息提示后一僵。
“祯烦”?她把自己的备注改为“祯烦”?
令祯正要问个清楚,外婆说:“柳英爸妈还要一会儿才能到,你们谁和我下去点菜?”
陶诵清立马应声:“阿婆,我跟你去,我知道柳英喜欢吃什么。”
他直接起身,冲柳英笑笑,扶阿婆下楼。
包间里一下只剩令祯和柳英两人。
柳英已经看到了令祯发来的消息,消息很长,她看了有一会儿。
令祯偷瞄她,不停喝水掩饰情绪。
良久后,他垂眸,眼神游移,拿不定主意地轻声开口。
“如果你是小美人鱼,会刺向王子吗?”
“我不会。”
令祯稀奇。
柳英:“我在一开始就不会上岸。爱不一定要在一起,尤其当自己爱上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而且,人类是拥有灵魂,死后可以上天堂,但这人那人都上天堂,那天堂和人间又有什么差别,都是人的社会。人的痛苦都来自他人,既然上了天堂还是和一堆人在一起,那天堂也依然痛苦。像人鱼这样没有灵魂,畅游三百年后化成泡沫,不反而是解脱?”
柳英的回答,和她在澄心书堂说的“宁愿死后魂飞魄散,也不要有下辈子”如出一辙。
令祯不免好奇,“你老说解脱,现在的生活还是让你感到很烦吗?”
“你不烦吗?”
令祯凝眉沉思,半晌后说:“再烦我也不想失去这辈子的记忆。”
“哪怕很痛苦?”
“哪怕很痛苦。”
柳英挑眉,恫吓道,“如果你不喝孟婆汤,那你过不了奈何桥,只能在忘川周围流浪,当个孤魂野鬼。”
令祯面不改色,“你都想魂飞魄散,我当个野鬼也不奇怪吧。”
说到烦,令祯想起原先被打断的关于备注的问题,小心问道:
“对了,为什么给我的备注是【祯烦】,我让你感到很烦吗?”
柳英神情坦荡,“那倒没有,不是你说你也有很多烦恼吗?备注里的烦,是指you are annoyed,你自己感到烦,不是you are annoying,你令别人烦恼。你英语好,肯定知道差别。”
天衣无缝的解读。
令祯不肯罢休,也没多想,顺着她话说:“那你在祯烦后面加个ed,不然谁看到了都以为我是骚扰你的坏人呢。”
柳英点点头,正要改备注,突然被令祯猛然拉住手,急切地喊说:“等等,不能加ed……”
他的失态来的匪夷所思,柳英不解。
“怎么了?”
“ed意思不太好……”
“???”
令祯眼神闪烁,犹豫着要不要说。
“ED……是英语erectile dysfunction的缩写。”
柳英没听明白这个复杂的英文单词,仍然一脸困惑。
令祯咬咬牙,牙缝间钻出一句歪歪扭扭的话,“就是男人……那方面不太行。”
柳英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令祯指的是哪个医学术语,马上网上一搜,“ED是指男性……功能障碍。”
柳英眨眨眼,退出搜索页面,满脸愧疚,嗫嚅着说:“哎呀,不好意思啊,那我不加ed了,不该戳人痛处的,你也当我不知道这事儿,没关系的,我不会传出去,也不会嘲笑你。”
她眼神真诚地向他保证。
!!!
大脑好痛,感觉脑部神经元连接在噼里啪啦地断裂。
令祯一口气上不来,大声反驳:“我没有!我正常的很!!”
柳英随即改口,“别激动别激动,你很行,超级行!”
行不行关她什么事儿?
柳英继续,“那改什么?祯帅,祯牛,祯有钱?”
令祯木然,“我没那么自恋,你就改我全名,谢谢你。”
柳英刚打了个“令”字,就住了手,“我还没看你给我的备注呢,天知道你给我备注了什么!”
令祯不情不愿地把手机给她,没想到柳英看到【666】的备注后面色欣喜,还提了建议:“你在666后面再加个钞票的表情!财运666。”
包间门打开,好几个人涌进来。
柳英的父母和外婆说说笑笑走了进来,外公坐在轮椅上,由陶诵清推到饭桌边。
令祯站起身,想给两位老人让座,外婆摇摇手说不用,“你们三个年轻人坐一块儿,不用管我们。”
陶诵清把外公推到自己旁边,给他铺好餐巾,把水杯送到他嘴边,极有耐心地帮老爷子一口一口抿水喝。
外婆很不好意思,想把赵凌的轮椅推到另一边,不打扰这群年轻人。
她按住陶诵清的手,说:“小陶你是客人,去小令那跟柳英坐一起玩吧。”
陶诵清答应是答应了,但还是给外公擦完嘴角后,才坐回了令祯旁边。
他以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令祯说:
“我俩换个座位吧,我和柳英每年一起过生日,有些话想和她说。”
令祯气笑了,觉得陶诵清长得高高大大,脾气跟幼儿园小孩被抢了玩伴一样。
这是在和他炫耀什么?他们出去一下午,话还没说够?
就从他下午刚回酒酿铺,没来得及收拾的表情来看,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好像也不是很愉快嘛。
但他不跟小孩子置气。
令祯拿出大哥哥的包容,语气沉稳地说:“没问题,一个位子而已,小陶想坐哪坐哪。”
陶诵清一听,眼神一凛,大眼瞪向令祯,气乎乎地和他换了座位,坐下后还暗戳戳地往柳英那边挪了几寸椅子。
令祯嗤笑。
陶诵清耳尖动了动,没有理他。
令祯慢条斯理地拿起水杯,仰头喝水。
抬头间,感觉到来自左前方的一股视线,定睛一看,是柳英外公赵凌正对自己咧嘴笑,很亲切,就是眼神不太聚焦。
令祯面上瞬间带起一片柔和的圣光,冲赵凌点点头。
外婆尴尬地陪笑。
其实赵凌压根就看不清楚人,这是把令祯当作刚给他推轮椅的陶诵清了。
她凑到赵凌耳边轻声和他解释。
章尚骞坐定后也注意到了令祯。
来之前,岳母就和他说饭局上有两个柳英的朋友,陶诵清是他们全家看着长大的,令祯倒是第一次见,听说是绍兴人,在纽约呆了很多年,去年才回来。
能被请来柳英的生日宴上,说明关系匪浅。
章尚骞性情中人,看令祯很有眼缘,也觉得他一个游客和自己家萍水相逢,缘分不浅。
他笑声朗朗,“你是令祯吧?幸会幸会。”
柳合淳手支着脑袋,也笑盈盈地看过来。
令祯身子前倾,靠在桌上,平日眉眼里的疏冷尽数散去,笑眼弯弯地回柳英父母。“叔叔阿姨好,我是令祯。”
他面上喜乐,心里亦感慨,月萝庙虽外观破败,但神力尚存。
这不,从白天到黑夜,他不仅见到了“岳父岳母”,还和柳家一大家子坐下来吃饭。
一句玩笑话都得到了月萝娘娘的眷顾,看来他那位“一生的爱人”也离得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9章“婚房”一游里,陶诵清独自住的房子密码是1206,前两位是他生日,后两位就是柳英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