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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渺小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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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祯见过各种各样的父母。

他们有的在国内一二线城市奋斗半生,倾尽大半财产,带着青春期的孩子移民美国。

他们带着改变人生的憧憬,和在大陆打拼多年的斗志,勇闯美利坚。他们声称北京海淀、上海徐汇杨浦竞争太过激烈,累了,不想再内卷了,要带孩子逃离。

但他们一来了美国,还是举起了虎爸虎妈的大旗,把孩子推入另一个竞争更加激烈、玩法截然不同的教育怪圈。

而青年时代就扎根于此的一代移民华裔父母也不甘示弱,很多人执着于让下一代融入美国白人圈,似乎孩子对中文的遗忘也能抹去父母身上的华人印记,殊不知孩子在文化狭缝中磕磕绊绊。

他回国后,大多数时间在上海跟着父亲跑业务,认识了不少高知中产家长。

他们年轻时叛逆张扬,在互联网上激情发言,表示等自己成父母了,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过这样的生活。

斗转星移,曾经的誓言就和遗忘密码的社交账号一样,湮灭在岁月的蹉跎里。

他们从怀孕那一刻,就正式为孩子的成长之路进行军备竞赛。从权衡户口、国籍的身份优势,到罗列击剑、网球、排球等利于申请名校的体育项目,再到挑选国际幼儿园里的老师以来自哪个国家的为主。

很多人抱有的逻辑是:别人暑假都去英国游学,你不去,你少的不只是没见过伦敦眼的经历;别人都在学习法语意大利语西语等二外,你不学,你少的不只是不知道“je sais pas”是什么意思;别人都去欧美留学,你不留,你少的不只是含金量受到争议的海外文凭。

“我孩子学的好不好无所谓,但她必须得参与这些,不然就会从朋友圈里掉队。女生尤其不能掉队,必须提高自己社交圈的下限。”

某地产公司高管在把女儿送去美国后便是如此和令祯说。为了督促女儿学习,他还出钱资助了一个学生,作为女儿在美国校园里的陪读。

至于令祯早在幼年时遇到的很多同学家长,也是延续了浙江家长的优良传统——大学前给孩子玩命卷数理竞赛,工作后帮孩子玩命卷婚姻。

如今偶尔在绍兴街上遇到他了,还要问一句:“哎呦,你爸妈给你花那么多钱出国,你怎么还是从美国回来了呀?看来美国确实不好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留下来的。”

令祯在月萝庙对柳英说自己看似什么都不缺,但活得也很烦,是因为哪怕他本人的生活中没有值得焦虑的事物,但他周围的人,浑身散发的焦虑气息以及纠结心态仍然会感染到他。

渺小一生,承载太多辉煌的期望。

这怎么能不烦?

想成为人上人,就必定有人会被踏在脚下,而自己也将被他人踩在肩上。

如果是柳英,她会钻出去,站在一旁,观赏这堵无聊的人墙。

而他在其中苦苦支撑,享受下面人的崇拜或仇视,承受上面人的轻蔑或怜悯。

正因如此,柳英一家人随性、温暖甚至纵容的氛围让令祯印象深刻。

和《团圆饭》里袁满的家庭简直大相径庭。

令祯也参加过很多次生日宴,有大学新生宿舍里热闹的炸鸡披萨局,有纽约名流餐厅地下酒吧里的优雅派对,还有上海静安老洋房里觥筹交错的本帮菜家宴。

今晚这场生日宴,气氛朴素自在得让他这个第一次参与的外人也感到宾至如归。

没人抓着问你工作如何,年收入如何,没人对着你的裸辞大呼小叫,惊恐不已,也没人提你怎么还没对象,还不结婚,还不生小孩。

作为家长,他们也没有在这个饭局上以柳英小时候的糗事来作为谈资。

虽然令祯挺想知道的。全桌人,只有他不清楚柳英的过去。

服务员一道道菜端上,外婆见一道菜就要和令祯这个唯一的外地人讲解下。有些菜式和绍兴菜很像,令祯还会和外婆探讨起具体做法上的差别。

他们还买了一个12寸的纯白奶油青提生日蛋糕,这个蛋糕造型复古,是令祯小时候过生日时常点的款式。

复古的不只是蛋糕,还有早成为童年记忆的莲花音乐蜡烛。

“哈哈哈小英每年过生日都喜欢点这个蜡烛。”章尚骞掏蜡烛时笑说。

蜡烛点燃,莲花绽开,每片莲花瓣上的火光在众人脸上跳动。

“叮叮咚咚”的《生日快乐》音乐声在包间内响起。

音乐声单薄细弱,但仍欢快温馨。

大家默契地没有唱歌,免去了谁张口谁不张口的尴尬,只笑嘻嘻地望着正专心致志许着生日愿望的柳英。

在许愿时刻她总是最认真的。

双眼闭合,两手合十,满脸虔诚的模样和今早在月萝庙祈祷时一模一样。

到了切蛋糕环节,柳英刀法灵巧地切了七块规规整整的蛋糕,还提醒陶诵清给她拍视频,作为vlog素材。

令祯拿到蛋糕后,尝了一口,蛋糕体柔软蓬松,动物奶油绵密细腻,新鲜的青提爆开清酸汁水。

甜食,果然是让人快乐的存在。

柳英家人都上了年纪,消化力有限,也就没敞开肚皮吃喝,更多是搁下筷子,互相闲聊。

虽然一桌人气氛愉悦,柳合淳也知道,再亲近,长辈还是长辈,所以她也没有揪着令祯和陶诵清两人非要聊个热切。

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拎起包,推着赵凌的轮椅,对三个小辈说。

“我们大人就先回去了,你们小的再玩一玩,别拘束啊。”

柳英开心得不行,一脚站着,一脚跪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咬了一半的黄桥烧饼,对大人们挥挥手。

长辈回去后,柳英就无法无天起来,拉着陶诵清,两人像说相声一样对着令祯这个唯一的观众,第1001次变着花儿地吐槽建筑行业。

这些话,都没法和父母说。

倒完苦水,转头又兴致高亢地展望起自己的老字号生意,好像下一刻就要带领江南美食走向世界。

柳英和陶诵清都是喝酒上脸的人,酒量也堪忧,玫瑰米酒、梅子酒、红酒混着喝,两颗红扑扑的脑袋摇头晃脑,柳英不小心磕到了后脑勺,陶诵清更是脑袋戳到了令祯的肩膀上。

晕晕乎乎间,连陶诵清也忘了自己和令祯之间算不上矛盾的矛盾。

令祯是越醉脸越白,面上看着没什么事,但头也沉得很。

臂膀处,陶诵清毛茸茸的头发拂在他皮肤上。

鬼使神差地,令祯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柔顺的短发在手感上感觉和金毛猎犬差不多。

陶诵清头一抬,睁着迷糊的大眼,盯着令祯。

他的眸中闪烁着包间顶部吊灯发射的暖黄灯光,分不清敌友,也分不清还有多少神智。

令祯被盯得不自在,微微一咳。

陶诵清哼了一声,把头转到柳英那边,对着又吃起奶油蛋糕的柳英嘟哝:

“你也拍拍。”

柳英没听清,“什么?我也拍什么?拍红包?”

“拍拍我……”陶诵清急切。

柳英鼓鼓的嘴里塞了块蛋糕,唇上还沾着一圈奶油,腾出一只手,在陶诵清头上豪爽地拍了拍。

到底是醉了,没掌握好力度。

陶诵清的头直接被拍得“咚”一声,撞在了桌沿上。

令祯清醒了大半。

被笑清醒了。

这俩人能当这么多年老友不是没有道理的。

至于当夫妻嘛……

嘴角的弧度渐渐扯平,令祯撇过头打量二人。

陶诵清捂着额头处一小块泛红的地方,眼神呆滞,神情哀伤,干脆埋头趴了起来。

直到柳英刮完盘子里最后一块蛋糕,才发现陶诵清许久没有动静,只是肩膀隐隐地一抽一抽。

她困惑地看向令祯,嘴巴无声翕合,“你把他怎么了?”

令祯无语。

他能把陶诵清怎么样?

是陶诵清把他当作假想情敌吧,他喊冤还来不及。

他耸耸肩,在手机上打字:

你把他头拍桌子上了,他伤心了。不过他伤心应该不只是因为这件事,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可能你和他下午说了什么吧。

消息一摆到柳英面前,她就咬着嘴,眉毛都耷拉了下来。

令祯见她为难,说:“需要我先出去,给你们留点个人空间吗?”

*

如果令祯还记日记,那在7月6日这天,日记本开头一定是那句“今天是难忘的一天……”

有多难忘呢?

大晚上他自己强顶着头疼的醉意,一手扶着柳英,一手卡在陶诵清胳肢窝下,先把柳英送回酒酿铺,又叫车把陶诵清送回了家。

出租车里,陶诵清仰头,沉默不语。令祯开了窗,尽力驱散车内的酒味和沉郁。

住宅门前,陶诵清歪着头,死死盯着电子门锁。令祯以为他醉得连密码都忘记了,还想着要不送他去酒店,把他往酒店床上一扔算了。

僵硬的手指终于抬起,陶诵清按下密码“1206”最后一个数字后,指尖久久停留在“6”上。

原本背过身不看密码的令祯听到门的开锁声,一转身,就不小心瞅见陶诵清还魔怔般地用指头扣着电子锁上的“6”。

令祯没心软,直接帮他把门推开,用的力道不重,但决绝。

“6”的远去令陶诵清怔在原地。

令祯叹气。

生日宴上还以大哥姿态叫他“小陶”“小陶”,现在真莫名履行起了大哥义务。

他比陶诵清高一点点,便搂住他的肩膀,强行把他往屋子里带。

两人也没顾上换鞋,径直走进了卧室内。

一见到床的陶诵清立刻扑了上去,两脚的鞋子一只甩到了门口,一只甩到了窗边。T恤一掀,一脱,头像颗种子一样埋到了枕头里。

呜呜呜的嚎叫从枕头缝里溢出。

从洗手间弄好湿毛巾的令祯一出来,就见到了陶诵清这副鬼样子。

幸好不是柳英送这货回来,不然……不然……不然……

令祯平息心情,走到陶诵清床头,捏住他肩膀使劲将他翻了个身,展开毛巾,在他脸上狠狠一抹。

估计是不小心按到了陶诵清先前撞到的伤口,应激反应下,他没轻没重地也狠狠砸了令祯胳膊一拳。

一个成年男人在酒醉之下出于自我防卫所使出的力气可想而知,令祯当即气得想把毛巾揉成一团塞陶诵清嘴里。

但一看到陶诵清太阳穴处的泪痕,他又敛了怒火。

难过成这样,失恋了?

和柳英失恋了?

不对,他们压根就没在一起,更准确的说法是表白失败了?

令祯心情稍霁。

同样有过表白失败经历的令祯决定不和陶诵清计较这一圈。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给陶诵清擦完脸后又去厨房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检查好门窗后,就关门离开,火速远离这个爆炸源。

这一通折腾下来,等他回到客栈时,已是午夜。

他洗完澡,换好睡衣,发现柳英到现在也没给他回消息。

睡过去了?

该不会醉得不省人事,摔在楼梯上了吧。

或者醉得警惕性最低时给陌生人开了门?

各种女子独自居家的社会安全新闻涌入脑中。

令祯瞬时睡意全消,换了鞋子就下楼直奔酒酿铺。

酒酿铺和客栈之间是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老巷子,巷子两头黑乎乎的,空无一人,围绕他的只有深沉的寂静。

他站在酒酿铺前,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

还好,他今晚送柳英回来时,考虑到她一个酒醉的女生呆着不安全,就从酒酿铺柜台里拿了备用钥匙。

月光下,他掏出钥匙,胳膊上被陶诵清打出的淤青也已渐渐显现。

插入钥匙开门间,他尽量弄出声响,想让里面人听见,免得把他当做蹑手蹑脚的小偷。

可直到他猛一推门,将门上的铃铛撞得铛铛直响,漆黑一片的酒酿铺里还是无人应声。

他皱起眉,开了灯。

平日里温馨的灯光此刻却透出一股让人心悸的寂寥。

“柳英,柳英,你还好吗?”

令祯一开始还放低声音,后来逐渐抬高声量。

回应他的还是死一般的安静。

令祯不知道柳英的睡眠习惯,难道她一睡起来就睡这么死吗?她出观鹤洲饭店的时候,脚步虽浮,但人看着还算正常。

用餐区的桌椅都已放得整整齐齐。

墙上的猫头鹰挂钟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走时声。

厨房门口的白色布帘静静垂下,像一面投降的白旗。

令祯立在布帘前,缓缓撩开帘子。

只见柳英跪在地上,两臂架在缸沿,脸蛋贴在凉冰冰的缸身,嘴唇微张,闭合的眼皮下眼球快速转动。

别说令祯的喊叫,估计就算在她耳边敲锣打鼓地通知她中1亿彩票了,她都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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