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浴室
下午就在吵吵闹闹中飞快度过,天色渐晚,火红的夕阳沉沉照耀万物,模糊树影倒映在清澄水面上随着水波而动。
晚饭并不同午饭一样由学校统一发放,或许是为了培养学生们的动手能力,亦或者是为了给这次露营之旅增添点乐趣,学校向露营公园租借了公共厨房,让他们八个人为一组自己生火做饭。
但如今的学生在家几乎都不会帮忙做饭,有甚者连煤气灶都不会开,更别说做炒菜烧饭。
总之当老朱领着6班的同学来到厨房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说不上来的难看。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尽是迷茫。
老朱宣布完纪律和要求后,两眼一闭,假装看不见这群嗷嗷待哺的学生们要杀人的目光,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走向了教师食堂。
“咋整?”石子率先发出疑问,眼巴巴看着面前的锅碗瓢盆和荤肉蔬菜,又斜看向一旁堆成山的木柴,“我连米饭都不会煮。”
他转头看向身后万能的白江阅,眼神询问他会不会做饭。
“巧了。”白江阅心里呵呵一笑,扶了扶眼镜道,“我妈从事厨艺方面的工作,我在家从来不做饭。”
“啊啊啊啊!居然还有你不会做的事情,班长!”石子感到崩溃,抱头发疯。
白江阅无语:“我又不是神仙。”
“那咋办?不会真的饿肚子吧?我都快饿扁了。”石子又把希望放在丁小俞身上,“小鱼你会吗?”
丁小俞不负众望地摇了摇头。
“行,我们还是去小卖部买泡面吧。”石子悲伤一阵就把这件事扔在脑后,语气激动道,“赶紧的,速度快的话估计还能抢到老坛酸菜味的。”
石子勾着丁小俞的背往厨房大门走,站在后边的白江阅没有跟上,转头看向黎川覆:“去吗?”
“买泡面?”
“对啊,都不会烧,总不能不吃晚饭吧。”白江阅点头。
黎川覆想了想,说:“其实我会一点。”
“真的假的?”白江阅显然不相信,“会烧什么?”
“水煮青菜面条。”黎川覆道,“把面和青菜往煮沸的水里一放,煮个五分钟就可以了。”
白江阅:“……”
大哥,你怎么会将烧开水说的这么像回事?
“我还是去吃泡面吧,但愿现在还有麻辣牛肉味的。”白江阅抿着嘴唇冲他一笑,随后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黎川覆在白江阅走了几步后才跟上来,走在身边并排前进:“有空我可以学一学。”
“你说做饭?”
“嗯。”
“是得学学,都说做饭是一个好男人的必备技能,以后好讨老婆。”白江阅带着开玩笑的口吻,随口道。
但他并没有听到旁边人用同样性质的语气回应,而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说得对。”
差点忘了,黎川覆的脑回路不是一般碳基生物能够媲比的。
傍晚的热风钻进宽大的校服里,衣摆鼓动,白江阅浅咖色瞳孔里跃入路灯的光线,亮晶晶,金灿灿,弯起来的时候就像平原上曲折的小溪倒映着天上的羲和。
他很容易就能被一件小事逗笑,这会儿也是,笑起来的时候甚至有点肆无忌惮。
“笑什么?”黎川覆一时不解。
白江阅还在笑:“你有时候真的很逗,你知道吗?”
“为什么?”
“哪有人在开玩笑的时候这么正经地回答问题啊!”
“可我没有在开玩笑。”
“但我在开玩笑。”白江阅还想解释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得,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跟其他同学相处不好了。”
黎川覆皱眉,边走边问:“为什么一定要和每个人都处好关系?这样不会太累吗?”
“这……”
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白江阅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见黎川覆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我觉得和你处好关系就可以了。”
“……”白江阅一时居然不知道如何回应。
好在这时小卖部就在不远处,店铺发出暖色的光照亮了周围一片区域,拉回两人的注意。
推门响起叮咚一声,白江阅目光随意一扫,看见石子和丁小俞两人站在货架前挑拣零食,便走上前去朝他们打招呼。
不会烧饭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又不想饿肚子,小卖部里的面积不大,此时已经挤满了人,乌泱泱一片,放眼望去皆是源江中学标志性的蓝白色校服,如同浪潮一般。
白江阅很快就和黎川覆走散,不过他没放在心上,挤过拥挤的人潮,直径走向专门卖泡面的货架。
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白江阅犀利的目光一转,瞬间就捕捉到麻辣牛肉味的橙色包装。
好巧不巧,这种味道的泡面只剩下一包,他刚要伸出手,旁边有人速度更快,捷足先登拿走了泡面。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白江阅的动作,看校服袖口边的颜色,应该是高一的学妹。
扎着马尾辫的学妹腼腆一笑,看看手里的泡面,又抬眼看看白江阅,脸颊微红。
“没事,你拿好了,我换一个味道。”白江阅礼貌地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客气。
学妹道一声谢谢就离开了,白江阅只好把目光再次投向货架。
最难吃的海鲜味在架子上孤零零地躺成一排,连包装都是令人没有食欲的蓝色。
他暗叹一声倒霉,抓过一包海鲜味泡面就往收银台走。
付完钱走出门,白江阅掏出手机想给黎川覆发消息,突然有一只手在前方冒出来,还打了个响指。
白江阅掀起眼皮:“你早就在外面等了?”
“刚到。”黎川覆收回手,视线轻轻从白江阅手上的海鲜味泡面上掠过,“去水房吗?”
“走吧,我怕再等下去连热水都没有了。”
“嗯。”
夕阳远去,天色渐渐昏沉,路边一排排灯光越发耀眼。
半路,黎川覆翻了翻塑料袋里,发出一阵窸窣声,拿出一包红色的泡面包装递到白江阅面前,见对面人没接便直接塞进手里。
这一幕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白江阅嚅嗫着,低头一看——红烧牛肉味的。
“你干嘛?我买了。”白江阅停在原地,举起自己的海鲜味泡面晃晃。
黎川覆拎着塑料袋往前走,头也不回:“我多买了,分你。”
白江阅重新追上去:“不用。”
说着把泡面举在他面前。
黎川覆的视线先在红色塑料包装上一顿,才顺着那截白劲细长的手臂转移到身边人的脸上,平静地问:“你喜欢吃海鲜味的?”
“啊……还还可以。”白江阅自己说这话都没有底气。
【算了吧大哥,别难为我了,要不是其他味道都买完了,谁要吃这口味】
黎川覆面不改色地听他讲口是心非的话,没什么反应,绕过前方的泡面继续往水房走,不忘说:“你拿着吧,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要回来的。”
“你这人真的……”
白江阅作为经常考语文年级前十的人一时都找不出适合的词语来形容黎川覆,他跟在对方身后,手里拿着一蓝一红两包泡面:“好吧,谢谢。”
【真是瞎猫遇见死耗子,送得真及时】
【虽然红烧牛肉比不上麻辣味,但也不赖,巧的我都怀疑黎川覆这个楞头能听见我在想什么了】
“……”某个楞头的眼神不着痕迹地一沉,扭头看了身边人一眼,神情复杂。
白江阅注意到他的视线:“干嘛?”
“没事。”黎川覆摇头、
没事,只是好心当驴肝肺,被骂了而已。
等两人接热水吃完面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回到小组营地,白江阅问黎川覆能不能再弹一首曲子,然而这一次后者却不那么好说话,直接拒绝了。
白江阅之前交的朋友大部分是死读书类型的,一个个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唯一的爱好可能就是打游戏。这回他好不容易认识一个会乐器的朋友,新鲜感还没过哪肯轻易放过?
但黎川覆既然这么说了,白江阅也不好赖着脸皮求他,只好有点失落地点点头。
黎川覆把他的小动作尽收进眼里,面上情绪起伏很小,没什么反应,毕竟他没有必要惯着他。
至少目前他们的关系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同小组另外两个组员还没有回来,白江阅走进帐篷里找到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换洗的衣物和毛巾。
学校不仅向露营公园租了公共厨房,还包下了公共洗浴间。这会儿时间还早,其他同学都在外边吃饭闲逛,浴室里比较空,早点洗漱完就不用八九点的时候跟其他人一起挤了。
白江阅跟黎川覆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进入洗浴间发现果然很空,浴室内一排排隔间里几乎都没有人。
光滑的瓷砖地板上水渍积攒,室内空气湿润,镜面上氤氲着模糊的水汽。
白江阅并不是一个拘束的人,相反,在某些事情上其实非常随意,毫不在意在大澡堂洗澡,更何况每间隔间还有垂帘阻挡视线,谁也看不见谁。
出门在外洗澡比较随意,白江阅打开花洒寥寥草草地冲了个澡,便套上衣服拿着洗漱盆子走出隔间。
匍一走出去,不远处就落下一个深灰色的影子,将地板上反射的冷白灯光尽数遮挡。
白江阅头顶着一块白色毛巾,细长的手指抓着毛巾边缘擦头发,转过头:“黎川覆?”
因为刚洗完澡,白江阅身上带着浓重的水汽,仿佛刚从桑拿房里走出来,宽大的白色T恤被未擦干的水滴洇湿,有些通透,突显出青春期少年特有的高瘦身形。
黎川覆不露声色地偏开视线,冷着声道:“借一下牙膏,我忘记带了。”
“哦,等一下,我给你拿。”白江阅继续拿毛巾摩擦头发,说着擦过黎川覆的肩膀走出浴室大门,到放私人物品的柜子前站定。
拿过一管牙膏,白江阅没有直接递给黎川覆,而是直直走到洗手台前,挤了点牙膏到牙刷上,才递过去:“给。”
洗手台前有一块硕大的镜面,两人并排的身影倒映在上。黎川覆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牙膏,两人的手指短暂地接触,一触即分。
“没戴眼镜?”黎川覆自然地收回手,低头挤牙膏。
白江阅打开水龙头,用一次性塑料杯接了半杯水,水流声哗哗作响,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有些失真:“刚刚冲了个澡,怕弄湿。”
平日里白江阅的鼻梁上总是架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青涩的五官在眼镜地衬托下十分乖巧,皮肤白皙,气质内敛,一看就是老师家长喜欢的那种学生类型。
但这会儿不戴眼镜,少年的明媚感便直面而来。
黎川覆通过镜面看了一眼白江阅不戴眼镜的样子,没由来地想:白江阅应该不是一个喜欢听话的人。
虽然白江阅表面上呈现出来的形象就是一个听话懂事的三好学生,但通过这么多天的“窥听”和相处,黎川覆不认为他内心也是这样的性格。
空间里一时只剩下轻微的刷刷声,黎川覆漱完口瞥向白江阅,眼神似乎在远处一落,又转回来,然后无缘无故地问:“你怕虫子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白江阅不回答,反而问他,正在擦脸的毛巾一顿。
“嗯,没什么。”
黎川覆轻飘飘道,但后面说出的话给了白江阅一击重磅炸弹:“就是你身后有一只大蜘蛛。”
“我草!”
白江阅大骂一声,整个人直接跳起来,以一种快到看不清的速度从原位窜到黎川覆身后,越过身前的人望过去,果真见两步之外的瓷砖地板上躺着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
露营公园内都是树林草地,植被繁茂,小动物小虫子什么的很多,浴室里有蜘蛛也不足为奇,他们来的路上甚至还见过松鼠。
“你你你这叫小虫子?!”白江阅的声音忍不住拔高,说话都不连串了,“你故意的吧!”
“我哪有。”黎川覆扭过头看他,话语末梢的语调微扬,有一丝细微的笑意包含在其中,“我这不是提醒你了吗?”
“你……”白江阅“你”了半天都没个所以然,只好气得转身离开。
他刚迈出一步,黎川覆就问:“你东西不拿了?”
“不要了!”
白江阅激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黎川覆没有去追他,低头随便冲了把脸,走到柜子前把自己和白江阅的东西都装到一个盆子里,收拾完后在肩膀上挂了条毛巾走出门。
他本以为白江阅已经回营地了,但没有,一出公共浴室大门就看见对方瘦削的身形站在路灯下。
几只小飞虫在灯光下飞舞,微风呼呼吹拂过脸庞,路灯倾泻而下的光线笼罩着白江阅。光线拓出他脸部的阴影,表情看起来有点冷,
“没回去?”黎川覆走到他跟前,将他的脸盆和洗漱用具递过去。
“谢谢。”白江阅闷闷地接过,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有话直说,每次都这样要说不说的。”黎川覆一时觉得他快把自己一辈子的耐心花在白江阅身上了。
“我刚刚在浴室里说的什么,你就当作没听到,行不行?”白江阅说得模棱两可,听得对方一愣。
不过很快,黎川覆就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了:“你说的是……你骂的脏话?”
白江阅没有回答,就是默认了。
他刚刚情急之下骂了一个“草”字,实在与他平常的形象不符。
黎川覆心里干笑两声。
其实白江阅不说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平日里听见的还不算少?
“嗯,行,我就当作没听见。”黎川覆心里压着笑,脸上正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