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的网吧比平日里热闹一点。在开了冷气的室内，有好多人一呆就是一整天。

王苗打量着他们的年龄，不由好奇道：

“他们不用工作吗？”

“谁知道呢。”前台懒懒地回答。

小镇里总有一些闲人存在。不管他们是迫不得已，还是无法自拔，网吧赚的就是他们的钱。

现实不是电子游戏，谁会去关心身边每一个路人的故事呢？等工作的时间长了，他就会跟所有员工一样，只把他们当做生产钞票的机器。

也有一些人，来网吧只是因为没有自己的电脑。

陈叔专门留了几台机子，上面装的不是游戏、视频播放器，而是全套办公软件，旁边还连着一台打印机。

租用电脑办正事的人，就会被服务员引到这个角落来。两拨人泾渭分明，彼此间也不会有接触。

这一天，网吧里还是老样子。王苗两点半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刷身份证开机了。

他熟练地跟前台姐姐打好招呼，接过跑腿送东西的活计。

有不少人宁可多花那么一块两块的跑腿费，也不愿自己穿过半个商场去买奶茶饮料。他们付钱，王苗拿钱，这真是太好不过了。

“这边汽水快没了，你记得从后面拆一箱过来补进冰柜里。”前台叮嘱道。

“好咧。”

王苗看了眼卖得最好的几个口味，准备多放点进去。

半下午的时候，人流还没到巅峰。王苗空闲下来，就拿着作业本往办公角落走去。

他可以趁机做一会儿题，看起来也更符合“暑假被托付在网吧的老板亲戚家孩子”的身份。

“嗯，赵哥？”

赵哥是网吧里的老人了，看到他王苗不意外。然而，他这次居然坐在办公电脑面前，对着一份空白的简历模板发呆。

这幅场景，魔幻中带着一点现实的辛酸，看得王苗感慨不已。

“啊，王苗啊……”

赵哥的眼神呆滞地跟随他转悠。大约是毕业以后的一堆事情耗费了他大量精气神，他一下子从之前阳光健气的样子，变成了现在这个颓圮受挫的社会人。

“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到现在都找不到工作。”他忍不住跟王苗倾诉道：

“我不应该想那么多。不管是什么工作，不管多少钱，只要有人要我，我就应该去干的。”

可能是当时在荣华的招聘会上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赵哥现在不管看到什么岗位，第一眼都会飘向薪资。

他自己是明白的，那么好的工作，错过一回，上天就不会给他第二次——只是他不甘心。看过那么好的条件，他还怎么能接受那些月薪不到五千，一辈子都没有上升机会的工作呢？

王苗明白他的心理。如果他未来过得顺遂也就罢了，一旦他遭遇什么不公，他将会反复想起这一次错失的机会，然后永远地陷入自责和悔恨当中。

当然，依赵哥的个性，他不会被它打倒的。只要捱过这段难熬的日子，他还能站起来，重新变回那个开朗仗义的人。

只是，王苗还是忍不住地想，他现在也才十二岁呢。

这里的童年，简直短得不像话。

“赵哥，你有试过重新联系那些人吗？让他们再给你个机会。学习能力的提高，总归比操作机甲天赋的改变更简单。”王苗谨慎地问道。

赵哥摇头：“我问过了。那时候我每天都联系他们。但是他们说，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破了规矩。”

王苗想了想，又道：“那你要么在网上找找，有没有别的公司需要这方面的人才？他们这种公司，总会有竞争对手……同行业的其他公司吧，万一有哪家要求低一点呢？

你既然有这方面的天赋，总不能浪费了。普通的工作谁都能做，但有一些是只有你能上的。”

“这、这要怎么找……”这是他不曾想过的思路。

赵哥认真思索起来，还不忘跟王苗道谢：“你说得对，我既然有天赋，就不能随便放弃了。那可是五千和五万的差距呢。”

王苗点点头：“而且这种工作，你签合同的时候一定要看仔细一点。看不懂可以找人帮你，但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就签了，小心被坑进去。”

“你这语气，可真像老大啊。”赵哥笑道。

“啊……我好像今年都还没见到过他。他是去大校区读书了吗？”

王苗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呢。他只能猜，学长肯定比赵哥大。至于大多少，他摸不清。

“老大他在中心城开机甲呢。是真的机甲，电视上放的那种，不是别的乱七八糟的！”老大那么有出息，赵哥的语气里也透着一股与有荣焉。

“机甲吗？！”王苗被小小地震了一下：“这么厉害呀！”

“对啊！老大一开始说他想开机甲，我们兄弟几个都没当回事。虽然他经常能干出大事来，但那毕竟是机甲。就算是小石镇最有钱的人，可能都买不起一只机甲的手臂，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孤儿呢？

我们当时还笑他，问他是不是发烧烧傻了。结果，他都没毕业呢，就被荣华推荐去了梅乐城里的一所学校，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来选苗子的中心城机甲俱乐部教练。

然后他顺理成章进了俱乐部，当上了正式队员，参加各种比赛，咻咻咻，拿各种奖杯。

他今年才十六岁呢，我听他们说，他要参加全球青少年机甲联赛，把金杯从那些中心城的人手里抢走！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小石镇，也能走出一个冠军来！”

王苗的注意力，慢慢从那些荣誉上面偏离开来。他低声说：“我真不知道，你和他，你们居然是孤儿。你们真的很厉害。”

孤儿这个身份，其实赵哥早就适应了。他挠着头，有点尴尬，又有点自豪：“我们都是小石镇恒星福利院里出来的。不过我听大一点的人说，老大是后来才被送进来的。

他们其实一开始都看不起他，觉得他肯定是犯了错才被父母扔掉的。结果老大能带着大家赚钱，他们就没话说了。”

“我以为他会跟大家打一架，然后才当上老大的欸。”王苗回想他跟任迢的第一次见面，总觉得他不像是规规矩矩以德服人的人。

赵哥咳了一声：“也不是没打过……没打赢——都没打赢。”

王苗新奇地说：“你也跟他约过架啊？你当时几岁啊，那么——小一个，他怎么下得去手的？”

赵哥要开始恼羞成怒了：“群架谁管年龄——哎呀你好烦啊，赶紧干活去吧你。”

王苗旧仇得报，开开心心地走了。

学长居然去开机甲了欸。

他真的登上了一分钟一万的机甲，还去参加比赛、拿冠军。

这个念头充斥着他的大脑，莫名给予了他一股雀跃的动力。

他要攒钱，他想去中心城看学长的现场比赛！他要当学长的事业粉！

学长的光辉事迹给予他激励！

接下来几天，王苗的心情一直很好。哪怕因为上头派人下来督查巡逻，陈叔委婉地让他先出去玩几天，他也没有因此感到恐慌和生气。

车到山前必有路，千金散尽还复来。

王苗这样想着，终于狠心买了第二个基础版拼装机甲。

可怜见的，他的第一个机甲模型，已经被他拼了拆拆了拼，彻底DIY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现在这第二个机甲，他已经不打算按照说明书的图例上手了。

这几日王苗依旧住在网吧里。如果店里忙不过来了，他只要看见就主动去帮忙，算是彻底坐实老板亲戚的身份，也让他在吃喝的时候不至于心虚。

所以他拼装机甲的时候，专门挑了个网吧大门正对着的方向。如果他们需要他，只要在门口招招手，他就会回去。

王苗占用了一整张顾客休息用的椅子。这好像有点没素质，但商场里也没什么人。

他左右望了望，很快就沉迷进机甲模型的世界里。

机甲周边潮玩店“光甲原子”的店员，则陷入了犹豫的状态。

他刚刚卖给一个小孩一盒基础版的立体拼装机甲玩具，收完钱才想起来，这东西是要自己动手拼的。

虽然这盒玩具在店里算是最平价的品类，但他还是会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因为搞不定这东西，带着他的父母上门来吵闹退货。

小孩子要是在这儿哭起来，真的有够头疼的。

这样想着，店员时刻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他，看着他走出店门，往网吧那边走，然后找了个椅子坐下，把玩具拆开了……拆开了？！

他这是打算当场拼装吗？

他连工具都不用的吗？！

虽然他出手的速度很快，但他怎么连说明书都没拿出来啊？！

不是，等等，他不会乱拼的吧？

店员陷入了迷之混乱当中。

他瞅着那小孩快准狠的动作，不由心生好奇。

管店真是太无聊了，不然出去溜达一圈，凑凑热闹也好啊。

这样想着，他借口尿遁，让同事帮忙看店，自己则小步蹭到了王苗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王苗感觉有人凑近过来。但他没分心，只当是拼同一把椅子的消费者。

等他自嗨出一个成品，确认它四肢能够活动自如，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拾起剩余的零件，打算回去了。

“啊！”

他刚抬头，就看到机甲周边店的店员一脸痴汉样地盯着他（手边的机甲模型），差点吓得一拳挥出去。

王苗警惕地后退了几步，牢牢地护着自己的东西。

店员连忙摆手：“小朋友，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是好奇，你这个模型，它居然能动啊！你都没有按说明书拼，怎么就成功了呢？”

王苗没有放松，只是把模型放回了桌上，手指点点：“这里，这里，就只是把它们换了一下而已，其实没有大变化。”

机甲模型中不提供长条形的支撑零件，它的四肢都是由一个个圆环零件拼凑起来的。

王苗之前研究过，他猜测这些圆环是用来容纳传感系统和能源物质的。基础版的机甲模型纯手动，所以这些圆环只是空置，正好给王苗留出改动的余地。

要是那店员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只是改变了模型四肢的长度，让它关节前后肢体不一样长，显得更为匀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