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按他说的，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根本就看不懂。

“这，这真的可行吗？我是说，那么小的零件，你怎么能分辨出它们可以交换的？”店员比划着，“一般人都要靠放大镜来区别它们的——毕竟它们就只有一点点不同，组装的时候都没办法发觉，只有让机甲动起来才能看到。”

王苗迟疑道：“这不是，有手就行？”

他感觉这些区别很明显。不要说上手摸了，就是肉眼都能直接分辨出来。

店员顶着他“你们成年人是不是眼神不太好”的表情，嘀嘀咕咕道：“难道这就是幼年期大佬和我们普通人之间的区别？”

他见王苗转身想走，赶紧伸手拦道：“欸小朋友，你是不是很喜欢机甲模型啊？”

王苗越发觉得这人可疑，不过不是身份上的，而是双商上的：“我不吃陌生人给的食物；不跟陌生人去什么地方玩；不和陌生人说话……”

“我不是陌生人……啊不对，我们刚刚才见过，我就是隔壁那家店的店员。你刚刚买这套模型的时候就是我收银的，你不记得了？”

店员拼命地想要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可惜脸上的皱纹无情地把他的表情扭曲了：“叔……哥哥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拍个拼装模型的视频啊？”

王苗真的要很用力才能忍着不露出失礼的神情：“你到底想干什么？”

“欸，就是我们店里面需要做宣传嘛。我觉得你刚刚拼的动作很流畅很好看，剪成视频播放量肯定不错。你要是不确定，可以去问问爸爸妈妈。我们是正规店，真的，那么大一个铺面，跑又跑不掉。所以你不用担心啦。”

拍视频剪视频算是王苗的老本行之一了。他想了想，直接进入讨价还价模式：“要我拍视频可以。第一，我不能露脸，要保护未成年人隐私。第二，你们给我什么好处，总不能让我白干吧？”

那店员真是一时兴起，这些东西都没有提前想过。他不确定道：“第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就拍手，你不用担心。第二点……赞助费我不能做主，但是给你拍视频用的机甲模型，可以直接送你。”

能白赚一套机甲模型，王苗还挺满意的。他问道：“你想让我拍哪个，基础版还是标准版的？”

标准版就已经上三位数了，王苗明智地不去幻想那些更高级的版本。

“我想先给你拍个基础版的，看看效果。如果观众反响好，再拍标准版的。”

毕竟拍视频是自己的工作任务之一。这些东西最后虽然能报销，但要是视频宣传效果不好，钱又花了很多，他少不得要挨批评。店员决定一步一步来，不指望一口吃成大胖子。

“行。”王苗点头，问道：“你要在哪拍？你们店里吗？”

店员见他答应得利落，很是高兴：“对对，就在店里。我们新布置了橱窗，就在那儿拍。”

视频很短，内容也比较俗套。店员先用电子音问，“如何把基础版的立体拼装机甲玩出花来？”，然后放上一段王苗的倍速拼装过程，最后再加几个他改装过的机甲模型剪影。

用BGM卡好点，他又给视频加了几个自然的滤镜，配上机械感十足的弹幕，新鲜出炉的一分半短视频就完成了。

为了避免有人抬杠，他特意又发了一段无滤镜无剪辑的完整拼装视频，证明里面的效果不是P的。

短视频拍完，王苗快乐地拿着模型走了。

店员焦虑了一会儿，也放松了心态——他只当这是官方账号的日常宣传活动，红不红的都看命。即使没有激起什么水花，也能凑个脸熟。万一有人看了视频，心思一动来买机甲模型了呢？

他们店的账号主要活跃于落星石网站上。这是一个依附于星网的社交网络平台，客户群主要是在第三星系的年轻人。

店铺每次有上新活动、返场周边，亦或是和其他品牌合作联名，都会在落星石上发布公告。

由于这个账号是归小石镇分店所有，粉丝并不多，日常互动也很有限。

他们几个店员，天天发愁文案和视频脚本，根本不知道能更新出什么花头来。

啊，不管怎么说，八月的指标已经完成了一半。到时候再找些热点蹭一蹭，这个月的任务就完成了。

店员曾经也想过，要不要在多个平台申请账号来增加曝光度。然而，他也就是想想罢了。真要落实下去，一个月不知道多了多少工作量，又不会加工资，肯定要被同事骂死的。

他哼着歌，愉悦地打开了另一个本星球更流行、内容更下沉的短视频社区平台2w视频。

比起拥有更多社会名流、看上去也距离他更远的落星石，又或者是同类型的、专攻机甲相关视频的大平台牙嗙嗙，2w视频的内容反倒是贴近他的日常，让他看得更熟悉、更舒适。

啊，愉快的摸鱼时间……他望望空无一人的店里，很快就投进内容丰富的2w短视频怀抱当中。

这个时候，“光甲原子”店员完全没想到，一夜爆红的机会被他赶上……一半。

有一个跟他一样愁更新的牙嗙嗙视频主，因为实在想不出新的内容，干脆从其他不专攻视频类别的平台搬运了几个，放到自己账号上。

虽然他在评论区标明了出处和侵权删，但一来他本身不是什么大账号，二来他搬运的账号也没什么粉丝。明明双方处在同一片互联网中，却互相不知道对方的所作所为，如同隔了一堵墙。

店员当时完全不知道自己发布的视频都有被人搬运的资格了，更不知道它在隔壁突然蹭蹭蹭火起来，引发了牙嗙嗙视频新一轮小潮流。

“五种简单的拼装机甲改造方法（有手就会）”；

“你的十二神宫对应的机甲是——后附DIY教程”；

“花了十五天时间，1:1做出路神与‘击月’”；

……

机甲爱好者们想起来，机甲模型不止有现成的，更有待拼装的种类。一堆模型大佬便开始挑战用拼装机甲玩具的零件，造出一个与图例完全不同的机甲来。

他们的脑洞越开越大，影响到了不少观众，最后居然真的带动了一波玩具销量。

“欸，这两种哪个是要自己拼的啊？”

最近半月，进店购物的客人们愈发频繁地问出这个问题。

店员们不得不用不同颜色的彩纸圈画重点，将两种机甲玩具的货架间隔开来。

一开始，店员们还会好心提醒客人，他们心心念念拿着的机甲玩具需要自己拼装，不是现成货色。结果不少人愉悦地回答，不是拼装款的他们还不要呢！

拼装款卖的比现成款更好，这可真是一件稀奇事了。大家闲暇摸鱼时都在讨论原因，却没有结果。

那位店员即使自己发布了“起源视频”，后续也完全没敢往这方面想。一直到月末写工作报告，他才登上落星石账号，看见摸着水印爬回来考古的网友们。

“我靠！我火了！！”

狂喜于一瞬间爆满他的脑海，绽放出大朵烟花。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颤抖着把它加进述职报告，希望证明店里陡增20%的模型销量与他制作的视频有极大关联。

当然，店长和同事们是不会赞同他这套观点的。他们更多地认为，这是他走的一次狗屎运。

虽然如此，这位店员还是多拿了六百块的奖金，算是店里给他的嘉奖。

于是他兴冲冲地喊来王苗，希望他趁热打铁再拍一个基础版的视频，多蹭蹭这股热度。

能拿到好处的事，王苗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他还特意多研究了一会儿，拼出了稀奇古怪的歪斜建筑、四足无头怪兽、巢穴样的六边形深坑等等多类模型，供店员自由挑选。

这些东西完全是王苗玩性大发的后果。

这个世界里对于机甲的刻板印象还没有影响到他。他拿着零部件，只会想着它们可以怎么搭配，怎么创新，而不认为这只能是一架机甲的一部分。

“这样的东西……说实话还怪好看的，但这不是机甲啊……”

店员有些纠结。

关于这一点，王苗完全没有异议：“那我再给你拼几个。”

他身上完全没有那种属于创造者的固执，或说坚持。但若说他一心向钱，好像也没这个意思。

他就像一个被磨平棱角的普通人，无论怎样的孔洞都能像寄居蟹一样缩进去。厚厚的茧子包裹住他的内心，让他不至于受伤，也绝不主动和外界接触。

“不是不行啦，这真的蛮有特色的。”店员思索了一会儿，放弃了“你拼吧，我都给你放上去。”

王苗无可无不可。

他从没想过借这股热度获利——那是太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即使他是它们的创造者，王苗也没有争取更多利益的想法，或说底气。

他清楚地明白，没有店员的手机、剪辑软件和落星石账号，他把它们玩出花儿来都没法变现。

他只想着，能多赚一套模型是一套。要是能白嫖到进阶版的，那就更好了。

这次的视频借着上回的东风，的的确确获得了不少关注，但离店员想象的程度还差了点。

他每隔五分钟都要点开落星石平台，每一条评论都要斟酌一二再回复。

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这条视频上面，连日常的摸鱼都没那么投入了。

而王苗，还在网吧里面寻机干活。陈叔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竟然拢了一群小孩子过来，凑在一个包间里听他讲解暑假作业。

包间按时长收费，所以他们不开电脑，反而给陈叔省电费了。只有前台，每次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王苗。

“你喊他们来网吧补课，他们爸妈知道吗？”前台忍不住问王苗。

她每次给领头的那几个孩子结账，都觉得自己在干一些带坏未成年人的事。

即使她这里能清晰地看到，这群孩子不玩游戏、不看小视频，平常连高糖饮料都买的少，有几个随身携带保温杯。但她总觉得，好孩子是不应该混网吧的。

王苗疑惑道：“我们这儿的包间，跟那些奶茶甜品店、线下自习室，有区别吗？”

反正有他在，他们只能学习。甭说玩游戏了，他们就是稍微走走神，王苗都会上前友善地提醒他们，用一系列隐形鸡汤灌得他们热血沸腾。

“不用担心。”他宽慰前台道：“暑假作业班很快就结束了。我就是给他们划一下重点，里面哪些题必须做，哪些题可以抄我的。嗯，可能顺便督促一下不太有规划的同学，让他们不至于等到最后一天才熬夜赶作业——毕竟我要对得起他们付的托管费嘛。”

除了AA制分摊包间费，每人每天还要再给他十元。如果他们能在开学前保质保量完成暑假作业，王苗会返给他们80%的托管费。

他一共收到六个学生，一天起码能赚十二块，还变相地给网吧带来了生意，让陈叔不至于赶他走。王苗觉得，这笔买卖非常划算。

曾经是学渣的前台瑟瑟发抖，看向王苗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此子到底是何人，竟然恐怖如斯！

她为他的同学们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