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月光唱和着路灯，微风吹拂，树叶摇动，树影在训练大院的高墙上摩挲。

一个穿着水蓝色的短裤和短T恤，在旁边人衬托下显得身材有些娇小的人，把脚一跺，恼怒又娇嗔地痛呼：“我的股份！”

看形体姿态和语气装扮，一定会对这人是个娇俏的少女，深信不疑。

跟在她们身后几米距离的何进忍不住撇嘴，他的工作的确需要他大多数时候装聋作哑，但他不是真聋。

宁钟毓在带宁钟秀回家的路上，被提到割出去的股份，她那领头羊大姐的派头，让车中的空气都流动着威严、豁达、肃正，她还说着“我们也得到不少，这种东西，不可能一直独拿独占的，把蛋糕做大就好。”

转眼在周玉琮面前，她就像俏丽的少女被人抢买了漂亮的包包，受了委屈一样，痛心呼叫。

他看不到宁钟毓的正脸，他甚至怀疑，她此时是不是还要柳眉倒竖眼圈含泪？

周玉琮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她环顾四周，紧接着向宁钟毓身侧跨了两步，与她左右位置调换。

她伸出自己正常的右手，牵住宁钟毓的左手，眼中盛满笑意，“听说对面的奶茶和甜品店不错，院里很多姑娘都爱买他们的东西。我带你去。”

她们与大院只有一个高墙之隔，离正门几百米，周末晚上，可能会有步行回院内的队员路过，她这样牵着她的手，是需要拿出勇气的。

股份，她真没有，但是甜食对于很多女孩子心情转好的作用，她知道。宁钟毓现在这副可爱模样与普通女孩子哪里有区别呢？

宁钟毓佯怒瞬息间被平息了下来，她回握住她的手，紧紧贴合。

她看向马路对面，宽阔的路上车流奔腾，像洇开了一条红线，各种小店灯光灿灿，有主打各种风味的饭店，饰品店，奶茶店，便利店……

望着那些店，她站住不动。仿佛被牵住了手，就可以不用自己找方向。

周玉琮牵着她，向前方的十字路口走。

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上，红灯亮起。

周玉琮没有松开宁钟毓的手。

面对红灯时，多数行人会逐秒倒数，心焦等待绿灯的到来，不管平时多么拖拉的人在这种时候也会突然变得分秒必争，仿佛对面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异常珍惜时间的宁钟毓，此刻却安然安心等待。逐渐变小的数字，没有任何意义。既然被拉住了手，要去往哪里，不重要了。

红绿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只是设置在路上的指示灯。有些行人甚至会倚仗自己作为两脚兽相对于四轮铁皮的弱势身份，硬闯红灯。

但对于周玉琮来讲，红绿灯也安在了心里，是她做事做抉择的指示灯。在射击之外，她遇到可能会不利于身体和耗费心神的事和人，便亮起红灯；反之，才开绿灯。

她生怕一次做错便损毁挚爱的射击事业，抱憾终生。

这一次，她终于彻底的，认了。宁钟毓和射击一样，都是宿命。

牵起了宁钟毓的手，终于不再把与她靠近放在用红绿指示灯来衡量对错的清单。她好像接受了宿命一般，接受了人生际遇的聚散悲欢。关于与宁钟毓在一处带来的好的坏的，她都将一己之力全盘承担。

不再与内心的欲望苦苦抵抗，遵从真实的渴求，与她的手紧扣，带着她走，就像多次出现在梦中那般。

绿灯亮起，靠近斑马线的第一排司机，头从右摆向左，视线顺着一个风姿卓然的高挑女子的轨迹移转，她在牵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同龄同性。

当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时，他忽然对低头看手机的副驾说：“你看那姑娘，长得有点像周玉琮。”

再想到他们刚从挂着华国体育训练局的牌子路过，他才想到，不会就是周玉琮吧？

当他想要转回头拍打副驾的时候，猛然发现一个高大男人的眼睛像只鹰隼一样锐利，紧盯着他，警告意味非常浓。

何进的警惕性太强。

周玉琮介绍：“我们院里有好多小队员，还在发育期，必须控体重，教练和领队看得紧，但是她们年纪太小管不住自己。她们有时候会派一个人偷偷跑去甜品店，买回去一小块，几个人聚在一起悄悄吃。咱们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吃。”

“你去过吗？”

“我没去过，费月明买过，我尝过几回。”

“一会儿你也得跟我吃。”宁钟毓发现周玉琮对于甜食的摄取也管控严格，都快赶上教练对那些处于发育期女孩子的要求了。她本不必如此。

“好，吃一点。”

到了甜品店门口，周玉琮撒开手，让宁钟毓先进，她冲着跟在后面的何进招手，把他也叫了进去。

店员看到她，脸上显了欣喜，店面开在这里，体坛明星见了不少，却从来没见周玉琮来过。

周玉琮点了三杯奶茶，等着宁钟毓选甜品。

“你也选一些呀。”她对何进讲。

何进腼腆地笑了笑，摇摇头，只站在收款的地方不动。

宁钟毓选好了之后，他小声说：“你说过赢了钱我要请你们吃喝的。”

他不说，她俩都忘了这茬，在安华家打麻将，他把安华的三个人赢得嗷嗷惨叫。很多在国安局承担过任务的人，记忆力和预警的敏锐度异于常人的高。他赢那三个人，砍瓜切菜一样。

其实，在安华家不过是昨天的事，可是今天白天跟陈家父子和宁远山“夫妇”的这场“网球赛”，让她们感到波涛滚滚，把时间冲刷延长。

宁钟毓和周玉琮都不是在小事上犯矫情的人，她们泰然自若地等着他埋单。

周玉琮把奶茶递给何进的时候，他居然有点脸红，好像一个硬汉在大街上跟着两个姑娘喝奶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出了奶茶店，宁钟毓漫无目的地跟着周玉琮走。

夏日里，冰凉甜滑的奶茶入口，舒畅感把毛孔倏地打开，流出了满足。

她把宁钟毓的奶茶接过来，递给她抹茶千层。宁钟毓停下，舀下一块，往她的嘴边送。

她毫不犹豫把甜点就着小勺含在了口中。

待她把小勺松开，宁钟毓再为自己切开千层，当街小口小口的品了起来。在宁钟毓小时候，母亲就教育她，淑女和体面人是不该在路上吃东西的，她守过这些规矩。

这几年，她已经对那些母亲设下的条条框框或者所谓有身份的人的教养，置之不理。

她高兴怎么吃，就怎么吃。

再挖下一块递送给周玉琮，她的掌心裹住她的手，把小勺送回宁钟毓自己，没有再吃。

不时的，周玉琮把奶茶的吸管放到她嘴边，让她一边吃，一边喝，喂得很及时。

宁钟毓的嘴巴叼得很，平心而论，这种小店做出的甜品不比她吃过的很多高档餐厅精细，她入口便知。可她还是很快把一块甜点吃下去，舒畅爽朗。

静静的等她吃完这一块，周玉琮把奶茶还到她，问她：“其实今天真正让你生气的是你父亲，对吗？”

她今天不给陈顺章一点好脸色，杀到大院门口嘴上说向周玉琮“讨债”，都是表象。尤其是周玉琮，事情因她而起不假，但她什么都没做。

宁钟毓心里噼里啪啦的爆裂感是源于她父亲。

她诚实面对，“是，他分明可以在周三我跟家里吃饭的时候当场表达看法，哪怕不满也可以直接说出来，吵吵闹闹的也好，就像普通当爸的那样。可他在我和大妹面前装豁达开明，联合外人给我出难题，考验我。父女之间应该是这样的吗？”

她又好奇地求问：“你跟你父亲是这样的吗？”

周玉琮嘴唇翕动，想了几秒才说：“那得把你介绍给我爸妈，才知道他的反应。”

好像初冬湖面上结的冰碴，很不稳定，阳光一照射下来，湖面便可以行舟。宁钟毓的脸上刚凝结的冷冷冰丝，瞬时消融。

她笑说：“你别打岔。我就知道我们这样的父女关系反常，很多年前就意识到了。总得揣度他，摸他的脾性，跟这么亲的人都得这么累。”

“你心里一直明白，以你们这种家庭结构和他握着的财富权利，你进了他的公司，你们之间就不会只是单纯的父女关系了。你和安华那时候不也告诉过我吗，有了雇佣关系，单纯的相处就难了，何况你们家涉及到了巨额钱财和权利的分配问题。你明白归明白，习惯归习惯，习惯不等于享受，你心里还是会在意，会郁闷，会别扭。”

宁钟毓说了一句看似跳脱的话：“我们家里，他最喜欢最宠爱的是小妹。”

周玉琮却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你小妹相对来讲最天真烂漫，想发脾气就发，想要什么就直说，让他能够感到相对纯粹的父女情。你跟你父亲这种别扭的关系，锅不能全都扣在你父亲头上，你生气他联合外人算计你，你可以跟他发脾气吵闹啊，当场跟他闹不合适，事后打电话发泄一顿也行啊，但是你没有。他怎么会不知道你们这些儿女也在算计他呢？将心比心吧。”

这条路上步行的人不多，但是会有零散的路人看着像是大院里的人，即使在国家队里，成名的也是极少数，所以周玉琮不认识这些路人。但是他们会把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投向周玉琮，和与她距离很近的宁钟毓。

因为偶尔投来的目光，二人怕说话的内容被人听到，于是把距离拉得更近，胳膊几乎贴在一起，说话音量更小。

以宁钟毓的性子，她本来是想拉住她就拉住她，想挽着她就挽着她的，但在这里，她克制了。

走到一个小饰品店门前，周玉琮转了进去，宁钟毓跟着。

店里卖的物件都不大，摆得太满容易凌乱。但是这个小店老板懂得取舍，没有贪图占用所有空间，布置铺排得当，把耳饰、戒指、项链、胸针、丝巾等等分门别类有模有样的呈现了出来。

每一个小柜面，宁钟毓都打量。其实，她的配饰太多了，她母亲收藏了很多的珠宝名贵珍稀，她生日那天宁远山还送了她一套宝石。

然而，她还是有一些期待，期待周玉琮能送她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