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终于栽完了。
何煜跟着刘燕和曹培洪去赶集。
曹西辞一家也去。
这里的集市,两天逢一次,也就一上午的时间,摆摊卖菜,卖小玩意的。
其他时间没什么人,只有固定的店铺,零星地开几家。
超市倒是从早到晚一直开着,不过大多都是走亲访友,买烟酒送礼的时候,才会去超市买东西。
忙碌完后,大家都想上街热闹热闹。
出了村,有一条公用的路通往街上,遇到熟人的拖拉机,顺带坐一程。
曹宣武站在开拖拉机的人旁边,杨琳梅抱着孩子坐在车斗靠前的位置。
刘燕拎着一篮子鸡蛋,和曹培洪坐在她旁边,车上还坐了其他人,互相都认识。
大家说笑起来,何煜和曹西辞并排坐在车斗的后端,车上人不少,他俩脚都伸到外面去了。
“街上有什么?”何煜好奇地小声问。
曹西辞说不清,“什么都有,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东西卖的贵吗?”他比较关心这一点。
“得看你买什么,有的贵,有的便宜。”
何煜歪头凑近,声音压得更低,“玩具汽车多少钱?”
他想要一个,兜里揣着他的全部家当,三块三毛钱。
“不知道,没买过。”
“你都有什么玩具?”何煜开始打探,如果有比玩具汽车要好玩的,他就不买了,直接玩曹西辞的就行。
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
在借出一个万花筒后,曹西辞防着呢,怎么会让他深挖。
“我没有玩具。”
是实话,也不全是。
他的确没买过玩具,万花筒是他在街边的垃圾堆旁边捡的,还有一个小狗存钱罐,是他表姐给他的。
本来是放在他房间的书桌上,储存他自己一点点攒的零钱,但有一回被弟弟看见,啊啊地伸手要,他没给。
不想给,这是他自己的小私心,从那以后就换了个铁盒放钱,存钱罐放进衣柜里了。
虽然不是用来玩的,但姑且当作一个玩具吧。
听他说没有,何煜也没再缠着他问东问西。
下了车,刘燕先去卖鸡蛋。
何煜紧跟着她,四下张望,瞧什么都新奇。
熙攘的街道,刚靠近就闻到了香味。
入口就在马路边,有一家生意火爆的面馆,老板支了口大锅在门口烫面。
道路宽阔,两边是摆摊卖菜,卖玩具,也有卖衣服鞋子的。
这些摊贩身后不远处就是卖东西的店铺,间隔出供人行走的距离,互相之间不会影响生意。
曹西辞一家去了别处买东西,曹培洪去了另一边的肉摊买肉,去晚了就买不到好的了。
摊位多,也有讲究,卖鱼卖肉的在街尾,和卖家禽的做邻居。
味道大的靠在一起,不会影响到其他摊贩。
眼见着卖白菜和卖凉鞋的中间有个小空位,何煜跟着刘燕过去,放下篮子。
长期来摆摊的小贩都有自己固定的摊位,像刘燕这种偶尔来卖点东西,卖完就走的,夹在缝隙里就成,没人会说什么。
“这是你孙子啊。”卖白菜的中年女人热情地打招呼。
刘燕笑着回:“我外孙,在家待着无聊,上街转转。”
卖凉鞋的老板还给他们拿了两个小马扎,家里店铺就在身后,只不过在店门口摆了个摊位,醒目些。
他们不太会吆喝叫卖,只有在行人路过的时候,笑着问上一句,“要不要看看?”
何煜乖巧地坐在刘燕身侧,有人来问鸡蛋,刘燕说:“三毛钱一个,家里喂的土鸡生的蛋。”
卖白菜的摊主帮腔,“正宗的土鸡蛋,平时可不好买。”
这人挑了个鸡蛋看了看,又放下,“太小了。”话毕,起身走了。
何煜瘪着嘴,有些不太高兴。
他没卖过东西,但这种看完又不买的感觉,他不喜欢。
“这人呐,就是这样。”卖凉鞋的摊主说:“上个月鸡蛋都卖到四毛了,现在三毛又嫌这嫌那,等你卖到两毛,他还想捡一毛的便宜。”
刘燕不在意地笑笑,“没事,我再等等。”
总共就五十个鸡蛋,卖得掉,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何煜待了会儿,觉得无聊,拽了拽刘燕的衣服,低声耳语,“姥姥,我想去街上转转。”
他好奇,出了门也闲不住。
刘燕不放心,何煜毕竟是第一次来,跟从小在这疯跑长大的孩子不一样。
“曹西辞。”被拒绝后,闷闷不乐的何煜在看见曹西辞时,眼睛蹭一下就亮了。
他起身招手呼喊,生怕曹西辞看不见他。
有一种在陌生的地方碰见熟人的亲切感,若是这个熟人能再带他转悠一下,那再好不过。
曹西辞看见他,正往这走,何煜就快速下了决定,“我跟曹西辞一起,不会丢的。”
对曹西辞,刘燕是放心的,这条街不长,没那么容易丢。
只好松口答应。
两人兀自商量好后,当事人才赶到。
曹西辞跟刘燕打了个招呼,他本意也仅仅只是过来打招呼的。
大人们买东西,碰见熟人总是要聊个半晌,他嫌烦,就自己单独瞎逛。
见何煜从摊位后面出来,冲刘燕说:“那我们走了。”
他还有些懵。
什么就走了?
何煜拽着他催促,“快点快点。”
曹西辞又被迫往来时的方向走,“你要干什么?”
何煜笑呵呵的,“你带我在街上转转吧,我不认识这里。”
对这种‘强买强卖’的行为,曹西辞蹙了蹙眉,可又不能把人扔下,也不好再送回去。
看着何煜的笑脸,他莫名的心一软,不想冲散他的好心情。
“走吧。”曹西辞率先往前走。
何煜走在他旁边,左顾右看,遇到不认识的就问他。
造型奇怪的鞋子,没见过的菜,连天上的云怎么是小鸟形状的他都要问一遍。
把对知识的渴求,发挥到了极致。
曹西辞的耐心也快濒临到极点。
两人路过一个卖小玩具的摊子,何煜才止住喋喋不休的嘴。
他看中了一辆玩具小汽车,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这个多少钱?”他拿起来问。
“三块五。”
何煜囊中羞涩,又拿了一个小一些的,“这个呢?”
“两块五。”
同款不同大小的,有三个,最后一个卖一块五。
可这个实在太小了,不凑近看,都不知道是什么。
两块五的,何煜又觉得有点贵。
曹西辞就站在旁边看着他,静静等。
“你要不然看看这个呢?”老板拿了一架小飞机,跟两块五的小汽车差不多大。
只不过这架小飞机是有缺损的,螺旋桨掉了一片桨叶。
这种廉价的玩具,桨叶做的跟扇叶似的,还只剩光秃秃的一片了。
“只收你一块五。”老板继续卖力推销,想尽快把残次品卖出去,“也就这么点缺损,原价都卖三块五的。”
何煜犹豫了。
比起那么点大的小汽车,他宁愿用同样的钱买一架‘大’飞机,即便有点损坏,但胜在大。
一个顶俩儿。
“那我要这个吧。”
老板笑眯眯地给他拿袋子装。
曹西辞一把按住何煜准备掏钱的手,“你这都坏了还卖一块五。”
他说着上前一步,挡住何煜的半个身子。
老板一愣,“我这原价可都是三块五的。”
“不管你原价多少,但你这东西是坏的。”曹西辞偏头问何煜,“真想要这个?”
何煜低低地嗯了声。
曹西辞又看向老板,张口道:“五毛,卖不卖?”
“嘿,你是他什么人啊,他买东西,你让他自己说。”老板面色不虞。
何煜一听,还能砍价,喜出望外,忙道:“他说了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没有拖后腿,曹西辞心中舒畅,连刚才的烦闷也一块消了。
若何煜说‘一块五也不算贵’,他当即扭头就走。
砍价的时候最烦有人在旁边叽叽歪歪,最后被忽悠的跟老板一条心。
见状,老板也没辙,只好退让,“看你们俩小孩,就收一块,亏本给你们。”
“五毛。”曹西辞咬死这个价格不松口,这都是他跟杨琳梅学的。
老板皱着眉,语气不太好,“这个价格卖不了,你们去别家看看吧,要是五毛钱能买到,我白送你。”
曹西辞一刻都没耽搁,拉着何煜就走。
五毛钱当然买不到,比的就是买家和卖家谁心里更急。
何煜小声说:“我们这就走啦。”
也不是非买不可,就是好奇砍价到最后,竟然是这样收尾的。
“等一下。”何煜尾音刚落,就被老板叫住,“哎呦,拿去吧拿去吧。”
何煜拿着小飞机,毫不吝啬地把曹西辞狠狠夸了一通。
他跑回去找刘燕,发现刘燕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
那一篮子鸡蛋被开饭馆的人买走了。
何煜茫然地站着,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跟着我。”曹西辞往他后背轻拍了下。
何煜收起玩心,想快点找到刘燕。
他紧紧抓着曹西辞的胳膊,怕被人群挤散。
一路上,何煜心里的弦都紧绷着,直到见到刘燕的那一刻,才松懈下来。
与这相比,他更喜欢村里。
因为那里是能把他包裹住的安全宝地,一个不会让他心惊胆战的地方。
他对曹西辞的信任没有完全建立起来,他不知道对方是否会抛下他独自离开。
但他知道,刘燕不会抛下他。
何煜抓着刘燕的手,背上已经浮起一层冷汗。
这是他在提出想在街上转悠时没想过的,他以为刘燕会一直在原地等他。
没看见人的恐慌感瞬间袭上心头,他躲在刘燕的身后,悄悄蹭了蹭眼睛。
很久之后,他才猛然回味过来,其实他与这个新家连接的很快,无数的关怀汇聚成江河,早就把他淹没。
他还对这种感觉下了一个温馨的定义,叫依恋。
余下的时间里,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刘燕,并且把自己买的玩具展示给她看,还夸了曹西辞。
刘燕笑着说:“这个小飞机真好看,你很棒,小辞也很棒。”
她没有因为何煜买了一个破损的玩具而责怪,还给他买了个一块五毛钱的纸杯蛋糕作为奖励。
有五毛钱的小杯,她没买,选择了花朵更大的一杯。
何煜拿着纸杯蛋糕,第一口给刘燕吃。
刘燕带着他去店里买了衣服,又在地摊上买了两双鞋子,一双凉鞋,一双球鞋。
再次跟曹西辞碰面的时候,纸杯里只剩下被切成小块的蛋糕坯,何煜想让他尝尝,但没好意思说。
何煜兴奋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噩耗’击垮了。
他们得走路回去。
来时坐的拖拉机只不过是碰巧遇到,回去如果遇不到车,他们得走四十分钟左右才能到家。
小孩子的情绪千变万化,上一秒开心,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不像大人会久久地陷入到一种情绪中,难以摆脱。
十点多的太阳晒得人浑身不畅,刘燕拿出新买的太阳帽戴在他头上,脸蛋免于炙烤,但头发丝被汗水浸透。
他不舒服,想回家吹电风扇。
坑坑洼洼的土路并不好走,大人们遇到不少几个同行的熟人,热络地聊起天来。
何煜哼哼唧唧地迈着小短腿,一会儿拔一下路边的杂草,一会儿踢一下脚边的土块。
-----就是不好好走路。
走一截路还得蹲下来歇脚。
这么干巴巴地在太阳下面走着,他又累又烦。
曹培洪要背着他,刘燕破天荒地没让,她对何煜说:“你今年就要上学了,到时候也是要走这条路的。”
学校在马路边,跟上街的距离差不多,不可能背着他上学。
何煜的脸彻底垮了。
曹西辞擦了把脸上流下的汗,从杨琳梅挎着的篮子里拿出一卷塑料绳,拽了一节,又从中间劈开,留下比较细的部分。
“何煜。”他喊了声,招手道:“过来。”
接着又对杨琳梅说:“妈,你们先走吧,我看着他。”
曹宣武已经抱着孩子甩开他们一大截了。
大人们继续往前走,没有刻意停下等,刘燕时不时会回头看。
路边有水沟,清澈的水流冲刷着翠绿的野草,鱼虾在凉爽的水中酣睡着。
曹西辞伸手抓了一只虾,把绳拴在爪子上,递给何煜,大人哄孩子似的,“玩吧。”
何煜提溜着绳子,忧愁的小脸上绽开笑容。
刘燕扭头看了眼,笑着对杨琳梅说:“还是小辞有办法。”
在这个烈日炎炎的上午,何煜拎着他的新玩伴走完了这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路。
而曹西辞始终陪在他身边。
他的陪伴是无声的。
这让何煜在往后的日子里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潜意识里认为,曹西辞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