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市二中，高二三班。

早自习刚刚结束，同学们三三俩俩结伴去食堂吃饭，班长王文君拿上饭卡冲到门口似想起什么，又突然折返。

走到第四排靠窗的位置，不自觉抬手顶了下镜架，笑着问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的人：“丰时，你要不要带饭。”

他因为近视严重，镜片的厚度也很可观，总觉得眼镜会掉下来，时不时就要去扶一下镜架。

是以，慢慢就成了习惯，不顶一下镜架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好在也不算什么坏毛病。

丰时从来到学校就开始疯狂补进度，抽屉里都是同学们借给他的课堂笔记，此时听到王文君的声音也没抬头。

直接道：“谢谢班长，我带饭了，你快去吧。”

说着把写好的习题册往旁边一放，抽出另一本继续。

此时丰时的同桌张远从后门走过来，看到王文君站在桌旁，便猜到他要做什么，懒懒说：“班长，我之前问过，他带饭了”。

话落把手往王文君肩膀上搭过去，推着他往前走：“快快，去食堂，饿死了都。”

走廊里渐渐没了声响，楼下的打闹声也越来越遥远，丰时抬头左右活动了下脖子，从背包里拿出牛奶和三明治。

拿饭的时候食堂师傅给他用厚笼屉布裹好，他下了早自习，鸡蛋和牛奶还是温的。

任飞澜对他的三餐一直非常上心，他爸178，妈妈165，怎么看他不都像是长得矮的。

当初入队测骨龄他的身高也在178左右，如果营养跟得上说不定会长更高。

但当时他的技术，已经是同龄人中顶尖的了，更是在入队第一年就进入国家集训队，拿下青少年总决赛和世青赛的铜牌，教练组要放弃他也不是那么的甘心。

任飞澜在请教过国家队总教练，和各种骨科专家后决定，除了花滑运动员绝对禁止的高油高糖等食物，其他品类都正常摄入。

如果注定要长到178，他希望这个过程是缓慢温和的，让他每年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

而不是初始拼命抑制，然后在某一个阶段全面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想想丰时若是一两年猛蹿五六厘米，那才是真的可怕。

有些个别的教练会让运动员通过减少睡眠，减少蛋白质的摄入等等来抑制身高，延缓发育。

但他们平时要大量的训练，没有足够的营养摄入怎么维持肌肉，没有足够的睡眠，怎么能有好的状态迎接比赛。

任飞澜和丰时爸爸说起这些的时候一脸的义愤填膺，并拍胸脯保证那都是落后的不科学的训练方法，他绝不会对丰时这样做的。

彼时小小的丰时紧挨在丰爸旁边，看着刚刚休假回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的爸爸，半信半疑的跟任飞澜寒暄。

这也是丰爸少有的不自信时刻，在他眼中在花滑领域任飞澜是权威，他不懂的不好管太多。

但任飞澜讲的为了抑制发育，控制睡眠饮食的做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不小的波澜。

是以每次跟丰时通讯，必问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睡好，训练累不累都要靠后了......

“哚..哚...”清脆的敲击声将丰时的思绪拉回。

他转头向窗外看去，几只鸟儿正在窗台上梳理羽毛，时不时啄一下玻璃窗，小脑袋摇来晃去似乎在好奇它的构造。

这是北方常见的林鸟，小小的个头，一身厚绒毛，很是抗冻。

他小心翼翼将窗户推开，几只鸟儿还是被他吓到，扑啦啦飞走了。

丰时看着它们栖息的那棵树，心理估算着，将面包屑洒在鸟儿刚刚落脚的地方，等确认不会被风吹掉，才把窗户关上。

然后安静的等待。

没一会儿一只鸟儿飞过来，试探似的慢慢接近面包屑，它的动作很轻盈，脚爪在水泥浇筑的台面上不停移动，一点点靠近，靠近....

像是确定领地一般，在面包屑边缘徘徊几次，终于低下头去啄食，一下，两下。

确认安全后其他鸟儿也飞过来，叽叽喳喳的鸣叫透过厚实的玻璃窗，传到他的耳边，像是某种旋律。

他们的教室在二楼，外面数九寒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除了蹦来蹦去的鸟儿，便只有远处衰败的围墙和掉光了叶子的桦树。

他在这一刻被眼前平凡的景象所触动。

“咔擦..”

冬日热烈的阳光，觅食的鸟儿，衰败的围墙和高大挺拔的桦树，被永久的定格下来。

走廊上人声渐起，几位同学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教室，此时正凑在一块儿讨论什么。

“哇，他这组照片也太引人犯罪了吧。”

“嘘...小点声，还有别的同学在呢。”王楠说着偷偷指了指丰时的座位。

最开始说话的女生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道：“他做题可专注呢，听不到我们说话。”

“听说江野的新电影要来我们这儿拍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另一个女生也加入讨论。

王楠不可置信，怎么会来他们这儿拍电影啊，他们这儿什么都没有。

“骗人的吧，我们这既不够发达又不够落后，无论怎么看都是中不溜儿，这种地方最没吸引力了。”

“我也不知道啊，微博上有人这样说，还说已经堪好景了。”她觉得江河也没那么不堪呀，最起码四季足够分明，就是没怎么有夜生活。

“你是说《荒原》吗，我也看到了，不过不是市里哦，是在林城下面一个镇子。”趴在桌上看书的秦书涵也贡献了一份情报。

看来他们都对这个人很关注。

“林城县吗，那里也没有什么风景优美的地方啊，比市里差多了，好多以前的老厂房，城区也多是以前的家属院.....”

秦书涵摇摇头，一脸高深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文艺片导演最爱这种处处透露着岁月痕迹的建筑，如果再在这样衰败落后的小城里，发生点什么有的没的的爱情故事就更好了。”

“江野。”

丰时在同学的话语中，精准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他抬头向前方看去，几个女同学都已回到自己的座位，那些谈话消逝在空气中，像是不曾存在过。

他也正如同学所说在专注做题，并没有听到他们聊天的具体内容。

一切都像是他的幻觉。

江野。

情不自禁在唇齿间吐出这两个字，像是低声的呢喃。

吃完饭同学们渐渐都回到教室，早读课间是他们难得的放松时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方友仁看丰时把习题册都收起来了，便回头跟他聊天。

“丰时，还没恭喜你呢，又得了一个冠军。”

丰时有点诧异：“...你看比赛了？”

不怪他惊讶，花滑的热度不高，比赛时间对国内观众也不友好，如果不是特别喜欢应该不会特意去看比赛。

听他说完，方友仁顿时萎靡：“怎么可能，我在家看个新闻联播都恨不得给我掐点儿，更别说熬夜看比赛了。是老何告诉我们的，刚刚还张罗着挂横幅呢。”

丰时：......

难怪前两天何老师一直在微信问他，参加的那个比赛全称叫什么，再三确认是不是世界级的。

“老何还让我们向你学习，【同学们，要做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新时代新青年呐】....”张远说着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扶课桌，这是班主任何崇光的习惯性动作。

这一举动成功把众人逗笑，周围的同学也参与进这个话题，纷纷询问丰时比赛的事情。

“丰时你下次比赛什么时候，还是去国外吗？”

“那比完赛可以出去玩吧，多年下来，你也是周游列国的人了。”

“你们那个运动真的好美，我周末在网上找了点视频，特别震撼，运动员们上冰以后一个个跟王子公主似的，太好看了！”

秦书涵作为一个资深颜狗，对这种帅哥美女多的运动，完全没有抵抗力，已经计划明年暑假看冰演了。

就是不知道作为准高三生，有没有外出玩乐的权利，愁人。

“唉，丰时你的比赛在网上能搜到吗，等周末我也看看陶冶一下情操。”

“切，就你还陶冶情操呢，你就是听秦书涵说有帅哥美女了！”张远毫不客气的拆台。

那个男同学也不恼，优哉游哉的给自己辩解：“欣赏美，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享受，说了你也不懂。”临了假装的高傲的一抬下巴，把张远气的要去打他，众人笑作一团。

丰时把大家好奇的点挨个解答。

花滑各种步法用刃等单靠语言描述很苍白，也不好理解，便只讲了跳跃和旋转。

让同学能大概了解他们比赛都是个什么流程，又比哪些内容。

在听到要在冰上跳出四周跳，落冰后的承受力是自身体重的5-8倍时，众人不约而同带着钦佩的目光望向丰时。

这一天，高二三班早读后的课间休息，十分的惬意放松，欢声笑语不断。

上午的课结束，班主任何崇光把他叫去办公室。

正值午饭时间，整个办公楼都很安静，何崇光看到他走进来，让他先找个位置坐。

“旁边几个位置都是空的，你先坐一会儿，我查个东西马上就好。”

这是一个空间很大的综合办公室，老师们一人一个桌位，桌上放置的都是各科待阅的习题册或试卷。

他去何崇光侧边的空位上坐下，这张桌子堆放了好多英文报纸，还有一台没有任何管线的打印机，像是闲置许久。

桌面是干净的，应该经常有人擦拭。

“怎么样，这次比赛累不累。”何崇光忙完把椅子转回来，面向丰时，语气和蔼可亲，一副要谈心的样子。

“比赛不累，已经习惯了，就是倒时差会比较难过一点。”他本身睡眠质量就不好，入睡困难，觉轻，只要被吵醒很难再入睡。

而每次倒时差让他更加痛苦。

何崇光：“这个确实挺难受的，你们经常出去比赛没有办法改善吗？”

丰时想了想道：“教练组会提前模拟当地的作息，在国内先适应几天，去到比赛地再根据自己情况调整....”

“这个方法其实还挺科学的，不过像我们趁假期出去游玩，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来提前适应，估计是用不到咯。”

何崇光说着从桌上拿过来一打卷子，递到丰时面前。

丰时接过大略看了一眼，是上次考试的各科试卷，现在都已经批改好，用订书针仔细的订成了一个简装本。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虽然我对你的训练、比赛不了解，但看你取得的成绩，也能想象到你的天赋和努力。”说到这何崇光收敛笑意，郑重道：“训练老师们帮不上什么忙，但学习方面的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找老师，各科老师也都很乐意为你答疑解惑。”

似乎是觉得太过严肃，又补充一句：“人的时间和精力有限，顾此就要失彼，像你把比赛和学习平衡的这么好，已经世间少有。偶尔的成绩浮动很正常，千万不要给自己压力。”

预感到什么，丰时低下头查看何老师给他贴在试卷上的卡片，上面有他的各科分数，和年级排名。

第七名。

比上次月考下降了四个名次。

内心已经了然这次谈话的原因。

虽然很想告诉何崇光他没有给自己压力，为了备战总决赛，他在学习上确实是有一些疏忽的，在考试前他就知道这次成绩不会很好。

可以说是他清醒地预谋了成绩的下降。

但想想还是不要刺激何老师了，随即站起身非常诚恳又认真地向何崇光道谢。

“您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也谢谢各位老师一年多来对我的包容和照顾。我会再接再厉，不辜负老师们的期望。”

何崇光：“你自己明白就行，是不是下午要回去训练？”

丰时：“对，这个月底是全国锦标赛，训练比较紧张。”

何崇光：“行，你去吧，注意别受伤了。”

丰时：“好的，何老师我走了。”

走出校门找了一圈，看到任飞澜那辆白色的SUV停在校门东侧。

一手拉开车门，疑惑问道：“教练，怎么停这边了，我们回去还得转一个大圈。”

“哈哈，我第一次过来这里，不熟悉，下次就知道了。”

丰时这才看到驾驶位坐的是徐新路，他似乎刚剪过头发，短短的发茬支棱着，一双浓眉带着笑意。

他的任命已经下来，正式加入任飞澜的团队，虽然这个团队现在只有他和任教练两个人，但徐新路对它充满信心。

丰时已经从教练那里知道了徐新路未来的工作安排，除了帮他制定作训计划，参与他日常的训练，他上下学的接送也由他负责。

从省队到学校开车10分钟左右，他平时会跑步往返，但江河冬天的风格外猖狂，在犯过几次头痛后，任飞澜便把晨跑改为室内，然后开车送他去学校，路上节省的时间也可以做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