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之后看见看见外面在下雨的时候谢燕归是十分震惊的。
这里的场馆由城中城出资建造，虽然其身处外城的位置注定了将比不上一中校区的豪华——从校舍的单人套间到这里后变成了两人合住可以看出。
但毕竟是一中的运动会，尽管谢燕归没有亲眼得见，但几天来举目空荡的天空让他并不难得出一中必然提前在场馆周围除了云的结论。
江贺洲在床上磨蹭了半天之后终于爬了起来，可以看得出不是很愿意起床，脚下发飘地半闭着眼睛朝着洗漱间晃去。
在系统空间旁观了江贺洲直到两个小时前才睡觉整个熬大夜过程的谢燕归没有多此一举地提问，只是安静地站在窗边看雨。
和城中城偶尔计划中会落下的经过层层净化的降雨不同，这场雨是灰黑色的，朦朦胧胧更像一片大雾，还飘荡着诡异的化工气味，单看上去就格外古怪又刻意。
谢燕归相信，自己和平时一样正常出门的话，绝对会被教导以何为“自然威能”，继而学会尊重自然。
“咋了燕儿？”从洗漱间出来的江贺洲扫了眼一直没挪动位置的友人，随口提问。
没太期待谢燕归会立刻回答，他点开场馆联网界面在今天提供的早饭里挑选，开始解决起“吃什么”这一人生大事。
“这都加的什么？炸鸡猪扒蛋糕糖饼，还有烤全羊？！大早上吃这些真的能消化？”
上蹿下跳选了半天，最后直接一键昨日同款的江贺洲叫完才意识到自己最早提的问题一直没得到回答，谢燕归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活像遇到了什么世界难题。
“看啥呢这么忧郁。”江贺洲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一年一见的频率算不上太稀奇，他看了半天才迟一步地回想起这人从前的生活环境和他全然不同，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今天不是比飞行器吗。外面这人造酸雨，算是考验危机应对能力，综合大项呢。”
谢燕归的声音略有些轻：“江菱以外的环境已经是这样了？”
“没呢，模拟的极端环境。”江贺洲答得漫不经心，和几分钟前落在吃喝上的纠结是全然相反的模样：“毕竟要保证哪怕是在最极端的环境下，我，我们，城中城，会是能够、并且切实做到坚持到最后的那一批人。”
这话说的理所当然极了。
谢燕归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下意识转身，江贺洲眼里没睡醒的那点朦胧懒散早已散了个干净，正笑得骄矜又肆意。
谢燕归凝视了他半晌。
是啊，这才是江菱城中城的生养下的富贵子弟。
哪怕城中城里五步一个话事人，十里一位继承者，早已饱和到了互相之间权衡推让的地步，然而本质上，这些人还是无疑占据着最顶端资源，享受着最先进科技发展产物的那一批人。
他们生而自负傲气，野心勃勃地展望勾画着未来蓝图，从不畏惧竞争，也从未怀疑过自己会是最终留下的那个胜者。
他们做的不仅是凭借先前占据当下优势的流传，更借这份领先对未必实现的未来进行了猜测与适应。
是在明天尚未到来前就已经抢先习惯了生活在那样未来的一次次模拟与练习。
在谢燕归眼都不眨的注视里，江贺洲竟然恒久地维持住了嘴边扬起的弧度，一时间仿若某种划定意义画面就此定格，溢满了无所畏惧的少年意气。
“江贺洲。”
谢燕归突然很想将某些暗藏于暗涌下问题摊开，于是，他也顺势径直问了出来，声音是几乎失去起伏的平静，仿佛那只是一时兴起的家常，“我和宁摇风真正走向对立的一天，你会怎么选？
“哦？”江贺洲眉眼间笑意更深，“这是个问题？”
谢燕归垂眼，切断他语焉不详的退路：“怎么不是呢。我需要一个足够确切的答案。”
“当然是你啊。”江贺洲说着往沙发上一躺，抬头间笑容越发灿烂：“毕竟我们什么关系。”
谢燕归看着他，重复：“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肉眼可见的，江贺洲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谢燕归的脑子里再度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些不知来自何处的笑话：比如真正的安全词……
江贺洲略微收敛了些，嘴还是硬的：“父子关系。”
谢燕归从善如流：“义父。”
他侧身轻巧闪过从他过快的改口速度里察觉到了什么，垂死病中惊坐起试图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江贺洲。
“那不知道义父在儿和儿的生父之间会这么选？”
用力过猛扑过头的江贺洲转了回来，强颜欢笑的脸上每一个细胞都写着抗拒。
“这是不是就有点不太必要了……”
谢燕归贴心地没有戳破：“以防万一。”
然而以谢燕归的性格能对着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就已然是盖章这将会是必然的发展。
江贺洲缓缓捂脸，熬夜后昏沉的大脑在迟钝地转动后终于慢慢捋出这可能是他绿白黑三层皮套亲密好友给他挖的坑。
不，应该说，他不该大早上头脑不清醒地太过嚣张。
毕竟看谢燕归的表现，真的是一时兴起才让他知道了这一直瞒着的倒霉事。
江贺洲叹了口气，半死不活地往谢燕归身上一挂：“儿啊，这事儿可是你爷听了都怵呐。”
他似乎还是有些发虚，停顿了一会儿后半是疑惑半是抱怨地接道：“好好的怎么会惹到宁…宁叔？”
脑海里，系统少见地也在叭叭：[我不理解，根据模拟推演，江贺洲在可见的敌对未来中，能够发挥的作用十分有限……]
谢燕归少有的没把江贺洲扒拉开，一张嘴，还是那句不知具体敷衍谁的借口：“以防万一。”
真有那一天，总归一个坚定选择自己的朋友要好过一位漠然冷待的旁观者。
……
没有参赛的选手被统一集中到了一个场馆，墙壁，天花板，个人终端，四处布满了各个选手的表现画面，介于实态转录成本高昂，大部分画面还只是普通的2D录像。
江贺洲没参加这场比赛，似乎也没什么看好的选手，坐在谢燕归旁边的座位上，偶尔顺着谢燕归目光的落点给他解释两句该选手的出身实力现况等，堪称尽职尽责的专属讲解员。
——秦锦书据说一大早就被白鹿一条信息紧急借走，走前东拉西扯了好一阵才坦言自己属于编外人员不能泄露信息。
彼时神志不清的江贺洲蔫不拉几地挂在谢燕归身上，顺口接了句：“锦书现在算是在实习期。没关系，等入学转正之后我们就能偷摸摸打听一手消息了。”
在江贺洲出声之后才发现他并没有睡着的秦锦书再一次露出了这几天常常出现的欲言又止表情，大概是想到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会见不了面，她最后还是犹豫着提了建议：“你们……平时稍微注意点影响？”
谢燕归：……
一点也不想知道秦锦书指的到底是注意什么呢。
谢燕归维持着脸上的平静，胳膊肘捅了捅江贺洲。
江贺洲不为所动。
谢燕归扭头看向江贺洲。
江贺洲闭眼装死。
谢燕归自食其力去掰江贺洲的手。
江贺洲两手握紧，胳膊还收了收。
谢燕归：“……江贺洲。”
吐字清晰平缓，赫然是许多人童年都有过经历的“你要挨打了”的语气。
江贺洲的动作不自觉放松了一点。
谢燕归松了口气，正要再接再厉重获自由，江贺洲却突然回过神一般猛的勒紧，嘴上痛心疾首：“你这个逆子！出门前可不是这个态度，果然儿女就是爹娘债啊！”
谢燕归无意间一抬头，对面秦锦书的表情里全是看戏的揶揄，身边的戏精仍在兴致勃勃地继续着表演。
谢燕归了然点头：“是我阻止了你们青梅竹马交流感情。”
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车底。
这话听着有些不满，但此时偏偏又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谢燕归选择了加入他们的舞台，好在来自另一个竹马的催促信息恰到好处地拯救了秦锦书，她指了指数据手环，借机向还在拉拉扯扯的两人示意自己准备先行遁逃：“那我就不打扰了。”
……
颜面扫地的谢燕归瞥了眼坐下后一直在找话题试图挽回的江贺洲，恰好对上了目光的江贺洲颇受鼓舞，亲亲蜜蜜地又靠了过来：
“诶呀燕燕，这可是少有的高年级占不了优势的全民项目，燕燕看着谁会拿第一？”
谢燕归终于不再满场乱瞟，定在身上写满了“我正准备公布一些秘密”的江贺洲：“全民项目？”
愿意开口就是胜利，江贺洲心满意足地往座位上一瘫：“倒也不算什么太大的秘密……”
说来算是早上被谢燕归打断的故事的延伸。
科技的高速发展往往分为内外两个方向。
当对内资源已接近枯竭，对外的探索却还远不够得到足够的成果之时，最终的取舍就将化为一条固定主线。
如何保证自己是“留取”胜者？
于是，厚重的认知壁障，层叠的身份异化自此而始。
也许他们会在终末到来前构造一所弃世而去的方舟，而提前得知消息的群体早已开始为竭力保障自己和后代，拿到那张登船票而努力。
如今形势未定，在莫须有的可能面前，他们一方面用认知差异减少着竞争对手，另一方面，也在为未能顺意的结局准备后路。
江贺洲注视着视频里在自幼就已经模拟的极端恶劣环境中已然适应习惯的同龄人：
“到那时，我们将不再是胜利者，而是幸存者。”
“这样啊。”谢燕归和他看向同样的视频，那里，在模拟的腐蚀性酸雨里，地面甚至都显现出了坑坑洼洼的轮廓，可一众疾驰的飞行器只是反射着炫彩的光，崭新而又完整。
谢燕归不确定自己新买的飞行器有没有同样的性能，他略显冷淡的移开目光：“那我还真是被彻底排除在外了啊。”
江贺洲是第一个向他描述这些的人，在此之外，亲人，朋友，没有一个人提及。
江贺洲摇了摇头：“至少这不是这一代内会发生的事情。”
谢燕归很能理解：“他们只是认为我的后代还不配拥有未来的知情权。”
谢燕归一脸正色的埋怨编造让江贺洲整个人一哽：“大概不至于。”
谢燕归没回答。
也许这一世的朋友们想的是来日方长，但在悲剧已定的上一次，原主确确实实是被排除在外的。
在江贺洲纠结后准备安慰他的时候，谢燕归终于开口：“所以你们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谢燕归有意贴心的时候往往能做得很好，比如现在，一片混乱思绪的被打破，江贺洲下意识反驳：“最多不过四代，哪里算得上违背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论谢燕归、江贺洲、岁暮三人之间的关系。
谢江：共轭父子、平辈（朋友）
江岁：平辈（朋友弟弟，以及自己亲爹还不知道多了个的儿子），但江贺洲说“你儿子”的时候谢燕归也会反驳“是你儿子”
谢岁：平辈（兄弟），但衣食父母怎么不算爹呢。以及按照本章既然燕燕已经认了义父，求江贺洲给自己亲爹找的另一个儿子和自己义子之间的关系。
主打一个伦理复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