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定在四月二十八号上午。
说来也奇怪,2023届的津河学子每逢室外活动必下雨。
高二高三两届运动会、成人礼都是云山雾罩小雨蒙蒙。
关越穿着剪裁得当的银灰色西装,皮鞋锃亮。
为了成人礼,他特意留长了头发,今天早上更是四五点就起来做造型。
等拿着话筒站在主席台后方时,他对着窗户一直欣赏自己的头发。
“我都不敢相信我居然这么帅。”关越理理头发。
尚颜倾整理着自己的礼裙,闻言轻笑:“你不是一直都挺帅吗?只是之前的寸头没发挥你最大的美貌。”
她今天在脑后用发簪盘了个温婉的发髻,头发半披下来,月白色的中式长裙坠感十足,气韵卓然。
关越托腮转身远远打量着尚颜倾:“哎,好看两个字我已经说腻了。”
尚颜倾不置可否:“再核对一遍流程吧。”
他们两个都不是怯场的人,有机会展现自己便一定会发挥到极致。
在各班级同学携家长过成人门之前两人得先回到三班站位。
尚颜倾手搭在关越小臂上另一手拎着裙子走过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往那边看去了。
男帅女美,惹眼至极,仿佛他们两个与周围人不是一个次元似的。
如果不是学校规定成人礼男生必须穿西装,萧燚原本是打算穿全套休闲运动装的。
萧军山和陈黎安让他用自己的钱去租一件,反正他手上有贺小栗给的钱。
萧燚没有方向,自己也没有什么审美,索性打给了爱打扮自己的贺小栗,请她给一些宝贵的意见。
贺小栗听了之后大不赞同:“你一辈子一次的成人礼你爸都这么不重视,租什么租?我知道临川有家西服定制挺有名的,离你们学校地铁两站就到,你这周抽空去那家店里量个尺寸,我让那个师父做一套。反正还有一个月多。”
“…太夸张了。”萧燚在电话这头摇头。
“快些!我都给师父转了账了。”
“他还没收你就先退了吧。”
“啊,师父说让你这周六下午去。”
萧燚无法,只得屈从。
他从不在乎自己外在怎样,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穿着这身有金色古典刺绣的黑西装站在人群里时是怎样的鹤立鸡群,即便是寸头也像贵气的王子一般。
萧军山还惊叹:“你这个衣服租的不错,注意到千万不要整脏了。”
萧燚直直盯着那走过来的一双身影,敷衍应答:“嗯。”
“那边那两个也是你们班的同学吗?”萧军山目光也不自觉被吸引。
“嗯。”
“看呆了?那个女同学确实是漂亮,跟明星一样。”萧军山看着萧燚不动的眼珠,“她该不会就是你之前一直聊天的那个关越吧?”
萧燚终于睨他一眼:“不是。旁边那位男生才是关越。我说过很多次,我没有谈恋爱搞暧昧。”
萧军山松一口气:“是个男生嗦。”
队形是按学号排的。
关越把尚颜倾送到她父母那里,往后扫了一眼,看见萧燚挺拔的身影与阴雨天也白得出众的冷白皮,给了个甜甜的笑。
他转身走回到虹姐身边,虹姐正焦急地等待着。
“哎哟,你们学校怎么搞的哦?高三成人礼还要让高三学生做节目,真不知道策划怎么想的。”
“一个朗诵,走过成人门就上台做准备,朗诵完就回来。”关越见虹姐还不停张望着,奇怪地问,“怎么了?”
虹姐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你爸爸也来了。他应该是看了家长群里的消息,坚持要来。”
关越瞪大了眼睛:“老魔头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晚上。我劝了他……”虹姐话还未说完,肩上被人披上了一件富太太式披肩,紧接着一双手拢着她的头发将头发从披肩下拨出来。
虹姐扶着披肩一回眸,关北望低垂着眼睛看她,眼里敛去了锋芒。
“你来了?”虹姐有些慌张地问。
关北望轻拍她的肩,抬眼看向关越:“是我要来的。”
关越躲开了视线,难得磕巴:“来…就来呗,一会儿我上台朗诵…你别跟我吵吵就行…”
“成人礼就这么一次,事情的轻重我还是拿捏得清。这次的账下次再给你算。”关北望递给他一把弯钩大黑伞。
雨绵密了起来,父子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关越撑开伞打在虹姐头上,确保她不会被淋湿。
关北望身穿铁灰色西装,站在虹姐身侧,虹姐一身旗袍脚踩小高跟挽着他的手臂。
关越站在虹姐右侧,伞盖只遮住了虹姐和自己。
“过成人门!”
轮到三班过成人门,张杰森带着队伍移动。
别的家庭都是孩子在父母中间,父母各举一把伞。
虹姐临到门下,才想起来要牵关越的手,见他拿着伞,只好改做拉手臂。
可能摄影师也觉得他们家有意思,都走到主席台下了,才连忙去拍后面的家庭。
尚颜倾、夏南星、萧燚的学号几乎连在一起。
尚颜倾父母长相并不惊艳,却有着浓厚的书卷气,一家子都气度不凡。
夏南星除了父亲,哥哥竟然也来了。
萧燚为萧军山打着伞,面无表情地配合萧军山的步伐。
学号靠前的坐在后面,萧燚的位置相对离主席台近一点。
朗诵节目时,关越尚颜倾在台上顶着牛毛细雨用着极为专业的播音腔朗诵了学校诗社原创的一首诗。
不得不承认,能站在关越身边的,确实都是与他实力相当的人。
萧燚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些难言的堵。
轮到交换阅读信件,萧军山用信封戳了他好几次,萧燚才回过神把自己写的信递给他。
萧军山给自己的信有一页多,大致全是展露他对自己未来的期望,希望自己怀有爱国之心能进研究所之类的。
萧燚给萧军山的信很简洁,就几排:
信任我和萧晗吧。
让我们为自己的目标而奋斗。
必要的教导我们当然会听从的,过度的监管只会把我们推得越来越远。
夏南星就在他后面一排,他能听见那么酷的女生居然哭得泣不成声。
她的父亲和哥哥一左一右地安慰着她。
而这边萧军山看着那张纸良久,才长叹一声:“我有些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只是想让你们都养成好习惯,能够一直洁身自好。也希望你们成长路上能少走一些弯路,所以你们出现了一点偏离轨迹的迹象,我都急于纠正。”
萧燚收好手上的信,侧过头看着萧军山凹陷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爸爸,你从那个年代走来,爱国之心与强国之志彰明较著,我虽然没有亲历你所经历的贫穷与拼搏,但战争与灾难不再是家常便饭,处于相对和平的年代并不代表我们年轻一辈就忘记了国耻。身为中国青年,报国爱国的方法有千百种,无论身处哪个岗位,只要国有危难,我必然挺身而出。”
“就拿这次新冠来说,奔赴在抗疫一线的不只有医生与军人,来自社会各界的志愿者也同样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你怎么确保我将来不是其中的一员呢?”
“哪怕我不是什么芯片、航天之类的研究人员,哪怕我的物质匮乏,我的精神与意志永远与国相随。”
萧军山落了眼泪,拍着他的肩膀:“大儿还是长大了,我也应该反思一下我对待你们的态度和方式了。”
他擤了擤鼻涕,还是有点不甘心:“虽然你说了无论哪个岗位都会心向祖国,但如果有选择,爸爸还是希望你能进研究所,但不是逼你了,只是我的希望。”
萧燚递给他纸,嘴上答应着,手里又递给萧军山一封密封的信。
萧军山:“你不是给了我一封吗?”
萧燚垂下眼睛:“是给妈妈的。我之前说话太冲撞,心里很抱歉。”
陈黎安为他做了很多,除了看手机其他时候他们都相处得还不错,而且看手机那之后一段时间她刚刚生完萧辰不久。
除这两封信外,萧燚还写了两封。一封带回去烧给奶奶,另一封要给贺小栗。
关越坐在倒数第十排,一个和他物理成绩排名相匹配的位置。
交换信件时,关越把一封精致的信封交给右边的虹姐。
虹姐冲他挤眉弄眼:给你爸也整一个。
关越笑弯了眼睛,示意虹姐放心。
然后他侧向左边,关北望坐得笔直端正,细雨绵绵落在他头上,显出鬓边几根白发。
关越本来想直说自己没准备他的那份信件,却一下子噤了声。
关北望目视前方,右手递给他一封信。
关越没想到老魔头会准备信,就像他也没有料到老魔头今天会来一样。
他迟疑着接过,却是先看了虹姐那一封。
虹姐偌大的a4纸上就写了孤苦伶仃的四个字:摇尾涂中。
关越无语:这祝福的方式真独特。
他要是乌龟,虹姐就是龟妈妈。
阅信的时间还长,他干脆打开老魔头的那封看了起来:
你尚未十八,成人礼只是个形式。
吵架赌气实在幼稚,离家租房、假意消沉更是荒唐至极。
你我虽为父子,然我平素烦心之事甚多,留于家中之时甚少,与你沟通难免欠缺。即便如今稍有余闲,也难与你恰当交流。
你曾言要站在世界的舞台上,跳一辈子热爱的舞蹈。
我想,吾儿志向实不远大。
我心中难免忧虑,从艺之人走进大众,纵你前半生如何辉煌,也有那么一群“不依不饶”的人诋毁你。
伟大如革命先驱也难逃此悲凉之境,何况你只是一个略微富有、未经世事、年轻气盛的学生?
博人眼球就意味着落入漩涡。
家中从商,到我这里已是三代安稳,十年苦读何以敌过?
我曾言你与虹姐不务正业,气头上讲话也没甚轻重,是我言辞不妥,虹姐自愿辞去教师一职。
而你的进步两年来我们有目共睹。
思及过往,除却疫情捐赠、创造财富,我也并未对社会做出巨大贡献,所尽之力微弱,实难以做你的榜样。
然却言戏子误国,实为怒火上身,我心有悔意。
诚愿我父子二人能多静坐交谈以解长久矛盾,另愿此中爱护虹姐之心永不变迁。
关北望
写于2023年4月27日
关越低着头久久无言。
老魔头要转性了?这么温和地反驳?
为什么?
就因为成人礼这个特殊的日期?
虹姐刚才也在旁边看,关越给她的那封信全是插科打诨的玩笑话,一看就是写来图开心的。
她早早地看完,凑过头去看关北望的信,看到末尾突然就落了眼泪,哭的有些泣不成声。
关越连忙抱住虹姐,低声安慰:“别哭啦,一会儿妆都花了还怎么拍照?”
虹姐捶他。
关北望拍拍关越,示意他俩换个座。
于是关北望打着伞坐在中间抱着右边正在哭泣的虹姐,剩左边的关越一个人在风雨中凌乱。
他有些时候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关北望的亲生儿子。
可能成人礼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仪式吧。
三年前,高2021届的学长学姐们在成人礼上慷慨高歌、唱响青春,盛大的场景如在昨日。
今天,有人泣涕如雨,有人欢声笑语,有人踌躇满志。
上午成人礼已经结束,余下的时间留给班级、小组、个人拍照,下午还要冒雨拍毕业照。
关越首先找到了萧燚,无论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他都会是自己合影时想到的第一个人。
他们以成人礼布置的时光走廊为背景,自拍一张,又请过路的同学拍了一张全身照。
拍完,关越也不急着去找其他人,而是在时光走廊上找到三班,认认真真地看起了同学们小时候的照片。
“让我来找找你。”关越摩拳擦掌,圆眼一瞪。
萧燚默默地找着关越,听了他这话笑着说:“我小时候可不好找,跟现在出入挺大。”
“不过,我好像看到你了。”萧燚抚上左下照片里孩童的脸。
小男孩不过四五岁一身古装披着毛绒小氅,玉雪可爱,一双狐狸眼满是纯净,是典型的复制粘贴式长大。
虹姐在后面拥着他,古簪青衣,风华如雪,与现在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同。
“可恶,我还不信了。”关越不停在墙上搜索着。
等萧燚给小时候的关越拍完照,长大的关越才点着右上一张照片兴高采烈地说:“嘿,这绝对是你,我厉害吧?”
他指的那张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穿着向日葵全套衣服坐在小板凳上,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萧燚笑了:“是我,还是你厉害。”
他小时候又黑又丑,瘦瘦小小的一个,与现在白净高大的样子大相径庭,是真的不敢认。
关越惊奇:“你小时候这么黑?那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晒也晒不黑的样子的?”
萧燚耸耸肩:“可能跟基因的选择性表达有关。初二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这么白的。”
“选择性表达?等等,书上原话是什么来着?空间时间的那个。”关越有些想不起来,眼睛看向萧燚。
“基因的选择性表达是指在细胞分化中,基因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条件下有选择表达的现象。”
关越恍然:“哦哦。”
没一会儿,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以后想走哪个大学啊?”
萧燚沉思一会儿:“可能川大口腔科,可能浙大,可能人大。你呢?”
关越一脸苦恼:“我其实没想好。可能是某个地方的舞蹈学院或者体育大学吧。”
“一切等分数出来再说吧。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如何让自己得更多的分。”萧燚手搭在关越肩膀上,微微低头附在他耳边。
“嗯。”关越微侧过头,又是一个不过一指的距离。
两人搭着向前走,而在他们身后,有人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20:00:00失败的一天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