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安施醒来，照例看了看自己身边：狐狸睡的香甜。

她戳了戳，确认对方还有体温，不禁嘀咕：妖物不吃不喝还能活这么久啊。

她翻身起来，快速洗了把脸，水盆里倒影着一张勉强称得上是小家碧玉的脸蛋，眼中似是没有什么生气。她拍拍脸，努力让自己精神一点，然后穿着昨日无垢带来的冬衣就往内门的方向跑。

此时天还是微微亮，路上没碰见什么人，她就这样一路直穿过外门，进了内门，而后一路朝北。

她头次爬这么高，原先都只是在山门口附近，往山头看，内门那边是白玉般的楼，倒是和天山的雪融在了一起，再往上，就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雾，又或者是雪，将一切都掩盖进了这份遥不可及之中。

如今靠近了些，靠下的云雾再也挡不住她的视线，安施便看的更清晰了一些，这才发觉天山不止是一座山头而已，除了那遥不可及的山巅，东西南三边似乎都有各自一片独特的地界，安施试图分辨，却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心下一惊，赶紧收回了目光。

再往北走，又是一层云雾散开，安施一下子愣住了：远远看起来高耸直冲云霄的天山，居然断了高高的一节，而这节之间，一道巨长的三阶云梯横跨其中，连着这头和那头的空岛。而真正的山巅，却还要在更远的地方。

这空岛就是师尊所在的地方了吧？

安施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将目光落在那云梯之上，她走到附近，伸手小心碰了碰，突然明白师尊为何说需要化虚为实的法术了。

云梯就是单纯的云雾，只是聚集在一起，观之与普通楼梯形状相似而已。

安施有些犯难，直觉告诉她，自己绝对没办法直接将这样的庞然大物实体化，就算勉强可以，也只能维持片刻。

她思索片刻，忽然想，或许幻化一小段实体，然后慢慢挪过去就行？

如此想着，安施脑内想着石阶的模样，按照昨天姜丰教她的，快速变化出一段石阶，她小心踩上去，觉得没问题，接着又变化了一段——先前那挨着地面的倒是稳当，但第二节浮空的，便在化形后瞬间栽了下去，一直落进万丈悬崖之中了。

看到这儿，安施有些傻眼：对哦，虽是能化半截实体，但她又没学什么浮空的法术，这可怎么办？

她茫然的回头看了一圈，接着看向天边缓缓升起的红日，心中一惊：师尊说好了卯时，再耽误一会儿可就迟了。不行！得赶紧过去！

安施咬咬牙，打算强行将这一整座云梯都化作实物，瞬间，灵气由手环涌入体内，越聚越多，而后，身体由最初的胀痛，逐渐演变为一阵撕裂般的痛苦，而引灵法环突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仿佛是对她的警告。

她迅速停了下来，口中尝到了一股腥甜。

不行，不能鲁莽。安施再度抬头，盯着那云梯踌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师尊所教的那“错误”的结印来。

犹豫了片刻，她又试探般的试了一次，这次还是从柳树开始，然而柳树几乎瞬间便衰败了。这时，安施脚下一空，原来是石阶的法术效力消失，她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却让她猛地突然醒悟了什么。

安施赶紧爬了起来，双手发抖，按照师尊所教授的那般结印，比之前感受到的更加磅礴的气流窜过她的四肢：这时，从她脚下突然抽出一根柳树枝条来，柳条迅速生成柳树，柳树的千万柳条继续生长交织在一起，竟在空中构建出窄窄的一条柳枝编成的小路！

这小路飞快的延伸，安施慌忙爬了上去，一边结印，一边沿着小路往对面跑去——跑到一半时，她已然发觉柳枝开始枯黄，眼看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安施咬牙，平生手没这么灵活过，快速又在对面生出同样的一棵柳树来，正巧接着脚下的柳枝。

安施跑的飞快，感觉周围的风呼呼的刮过，自己身体内的玄妙气流也在快速轮回！她大脑空白，唯独只有一个目标，快跑，快跑！

只差一步了！

突然，安施脚下一空，原来是跑的太急，她竟然踏空了，安施脸色瞬间煞白，接着，整个人就往悬崖下倒去！

我如今倒像是那块跌入悬崖的石头，就要粉身碎骨了。安施听着耳边急促的风声，自嘲般的想。

远处，仿佛有仙鹤啼鸣之声，刺穿了寒冷的风，落入安施耳中。

安施艰难地回头，往那边看去，而这时，她的鼻尖嗅到一股淡淡香味，身体突然一轻，接着，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之中。

“唉，怎么毛手毛脚的。”

耳边温热，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安施还没从方才凶险中回过神来，抬头便是无垢的容颜径直落入眼中。

“......师父？”安施怔怔道，她的手下意识的抱紧了身边的人，那香味钻入她的鼻子，安施的脑子逐渐清醒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喊错了，瞬间改口道： “师尊，刚刚您一直在？”

无垢脚下有云雾凝聚作石阶状，他缓步向上，淡淡道： “自然。”他并没多说什么，脚下只动了几步，却已然跨过这道深渊。

踏上地面后，无垢将安施放了下来，而后转身： “走罢。”

安施心跳的厉害，她慢慢缓过神来，向四周看了一眼。

这里，竟没有半分积雪。

无垢所居之处，仿佛能满足安施对于仙人住所的所有憧憬幻想，施展仙术跨越那道云梯之后，隐蔽于重重云层下的山顶景致逐渐清晰入眼。

与天山满目白雪的苍茫不同，步入此地，只感觉整个人突然被春色拥入怀中：两侧山翼宛若环抱着这一捧绿意，将外面风雪尽数隔开，穿过竹林掩映的小路，眼前豁然开朗，阳光倾泻而下，圆形拱门前的绿地上跃动着细碎的亮光，不知名的草木攀附淡黄色的石墙，开出点点白色的小花。

穿过拱门，步入回廊，青灰色的瓦砖铺陈于回廊顶部，略略挡住了过分耀眼的阳光，其下荫蔽之地，填满了细细白沙，向外看去，沿路房屋皆是白玉雕砌，楼阁精巧，绿树水池，好一番生机盎然的春景。

安施看得有些呆滞了，试探地伸手去摸了摸那鲜绿的叶片，触感柔软，她常年待在天山，这样的绿色景物，竟已然是好久都没见过了。安施好奇地四下张望了一阵，一时之间忘了无垢的存在，等反应过来时，看到他的身影已经离了很远，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追上。

长廊幽深，分叉处通向一间间房子，安施留意到四周安静的出奇，虽然有不少空屋，但却没见一个人影，显得有几分冷清。

又过了一阵，两人走到一处无门的阁楼，看上去比其他房间都大上不少，像是这住处的主屋，里面摆设简单，只需一眼便能尽收眼底，但又布置的巧妙，颇有几分味道。

无垢略略在屋前停了片刻，随后缓步走了进去。

这大概就是师尊平常会客的地方吧？安施这样想着，一言不发地跟了进去。

屋内有淡淡香味，由案台旁的香炉处飘散而来，无垢示意她坐在一张软垫上，自己则自然的坐在那案台后面，随手拨开上面搁置着的一册竹简。

安施突然有些紧张，四肢僵硬地走到软垫旁，慢慢的坐了下去，努力让自己显得与周围环境相称。

“此处便是本尊住处，你可唤作寒天藏春岛，这里为满春堂。”

无垢垂眸看了那竹简一眼，随后合了起来，抬眼看向安施，似乎发觉了她的不自在，淡淡开口： “你不必紧张。”

显然，紧不紧张不是一句话就能化解的了的。

安施的手不安分地抓着软垫的一角，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试图表示自己一切都好： “不，弟子不紧张。”

无垢眼神清清淡淡的落在她身上，转口问道： “刚刚在那云梯处，本尊见你初次结印方式，似乎并非本尊昨日所教？”

咳，这不是当时以为您年纪大了，记性差，把结印的手势记错了嘛。

安施被这问题打了岔，一时忘了诸多不自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想了想，这才恭敬回答道： “昨日承蒙师尊教诲，但是我还是不太懂，就去请教了同门。”

无垢像是随意看了眼安施那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手，接着移开视线，微微点头，轻声道： “虚心求学是好事。”

说着，他随手点了点桌上的一只白玉茶杯，从空中忽然落下一注水流，刚刚好将其填满，他低头抿了一口，接着问， “你觉得这两者有何区别？”

安施看的眼睛几乎要发光了，听到无垢的问话，她眨了眨眼： “区别......一个是死物，一个是活物？”

接着，像是有些没明白，又问了句： “但师傅，为什么活物比死物存在时间还短呢？”

无垢搁下茶杯，一丝笑意滑过唇角，仿佛宣纸上的一笔朱红，透着三分艳丽： “这区别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本尊教你的，融入了过往参悟，因而与旁人的有所不同。”

“一死一活，你说的也对，也不对。”

无垢沉吟片刻，声音似乎低沉了些： “其实都是死物罢了，你以为是活物，是看的太浅，此间变化不过是将这生命一瞬过往幻化为实，生命短暂，自然易逝，终究是死物罢了。”

安施听的似懂非懂，她决计先把无垢的话记在心里，之后再慢慢参悟。

无垢放下茶杯，抬眸看向她，神色恢复如常，淡淡道： “三阶云梯有千万种法子通过，你算是过了一种，为师今日教你第二种，明日，若是再跌了悬崖，就无人救你了。”

安施赶紧坐直了身子，恭敬道： “谨听师父教诲。”

这次，无垢没再提他的诸多参悟，而是教了安施寻常的一门浮空之法。

“凝神聚气，将注意力集中在身体上。”

无垢站在崖边，远远的看向安施，赞许的微微点头：“不错。”

集中注意，集中，集中——

安施小心地睁开眼来，往下面瞧了一眼：万丈深渊之上，一层虚幻的云梯架于自己身下，脚尖并无实物之感，反倒是有种随时要掉下去的感受。

呼——冷静，冷静，掉下去可就没人救你了！

安施显然记住了刚刚无垢的话，她咽了口唾沫，收回视线，又让自己升高了几分。

嘶，好像还是有点不太稳妥，再高点吧，高点好，万一掉下来，师父还有反应时间，能出手——他不会真不救我吧？

安施看了远处无垢的身影一眼，对方微微摇头，不知说了什么。

“您说什么？——”安施茫然地喊了一声，问道：难道是我飞的还不够高？

无垢没有回答，半晌，安施觉得心里没谱，又升高了一点。

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打算飞到哪儿去？”一只七彩灵鸟在她耳边张张嘴，吐出的却是无垢的声音。

！？

师父，你别吓人啊！

安施迅速集中精力，飞回了无垢身边，她脚刚一落地，只觉得浑身发软，下意识扶住了附近的树干。

“看来是学会了。”无垢点头，随后，似乎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不要贪功冒进，飞的太高，你能驱使的灵气有限，若是一个不留神，真的会摔下去的。”

原来刚刚是让我飞低些。安施哑然，点了点头：“弟子，记住了。”

虽然出了这一点小插曲，但当安施驱使浮空术，过云梯回住处时，她再次低头看向那万丈深渊，心砰砰的跳。

法术，真有意思啊！

这天时间过得飞快，次日上午，她飞过云梯，已然是轻车熟路。

无垢仍然坐在昨日的那间屋内，像是忙了一夜，眼底沉着疲惫，见安施来了，他没再讲新的法术，而是与她交代了明日拜师礼的流程后，让她好生休息，便放她回来了。

安施回到屋子，开始认真收拾起行李来。

想到日后就搬去无垢那仙境般的地方住，总算摆脱这全年都一成不变的雪景，安施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变得轻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