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看上去并无甚奇特，但一进入屋内，映入眼帘的，便是由千金一匹的薄影纱制成的帷幔。
帷幔后，一道身影正静静地坐在中央，在顾长越进来后，那身影微微抬头。
“顾大人，有失远迎。”
顾长越没有停住脚步，径直掀开帷幔走了进去，正举着棋子的萧誉微微一惊。
“三殿下好雅兴，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独自对弈。”
顾长越毫不客气地坐到萧誉对面，绑着纱布的手执起一枚棋子：“一个人下多没意思，不如微臣陪殿下来上一局。”
不待萧誉开口，顾长越便自顾自落下一子。
迎面而来的血腥气和药味让萧誉不禁皱起了眉。
“既如此，顾大人可得小心。”
那枚棋子既已沾血，萧誉便没有再去碰的意思，转而将目标落在了别处。
落子无悔，萧誉一棋吃定顾长越五子，局势逆转。
顾长越看着攻势凶猛的一盘，笑着落下一子：“殿下很有实力。”
萧誉莞尔一笑：“顾大人也不错，既知陷阱还敢单枪匹马闯入本王的布阵，此等魄力世间少有。”
萧誉又落下一子，吃掉顾长越面前的数十枚棋子，棋盘上俨然成了萧誉的天下，胜负基本已分。
“这不正是殿下想看到的。”顾长越丝毫不慌，随手又下了一子。
“顾大人要输了，你可知本王要见的，可从来不是什么阶下囚。”萧誉毫不留情地将顾长越的棋子全都收回，局势已定。
顾长越却淡淡一笑：“此言差矣，殿下收的是殿下的子，与顾某何干？”
萧誉抬眼瞥了瞥顾长越，随即放眼望去，见方才顾长越下的几子确实丝毫未动。
“这有何难。”
萧誉随即观棋落子，忽而发现，顾长越的那几子全都立于死角，无论他下在哪里，都不能按动它们分毫。
萧誉沉默了，指尖的棋子欲落不落，良久，默默被放回棋盒。
顾长越一直观察着萧誉的神情，见他不说话，便知胜券在握。
果不其然，萧誉放下棋子后，忽而笑着唤人上茶：“顾大人实乃良材，本王果然未看错。”
屋内的温度渐渐地不那么冷，顾长越也缓了脸色。
小厮前来为二人上茶，退下后，萧誉端起茶盏，对顾长越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顾大人既选了本王，何愁大业不成，本王以茶代酒敬顾大人。”
顾长越似笑非笑，端了茶盏一饮而尽。
萧誉很是满意顾长越的反应，便也跟着饮尽了茶，开口道：“顾大人愿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亦非无义之人，不知顾大人想要本王何种许诺？封侯拜相，亦或是田宅千亩，能办到的，本王自不会吝啬。”
顾长越却是摇摇头，笑道：“顾某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向殿下讨要一人。”
看顾长越的模样，应当是知道了贺兰尧就是林遥。
萧誉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的心思，颇有意味地看向他：“顾大人想要的，莫不是贺兰？”
“正是。”顾长越坦然道。
萧誉欣赏他的坦率，但并没有立即许诺他：“方才本王所言能许诺的，皆是本王所拥有之物，贺兰，并不在本王的掌控之内。”
顾长越神情略有些意外：“殿下即便是舍不得将他允我，也不必这般搪塞，阿尧为殿下做事多年，怎的到了如今却又与殿下无关了？”
闻言，萧誉不禁笑道：“顾大人还真是心急。”
顾长越不语，瞧上去似有些不满。
萧誉让他莫急，慢慢解释道：“封侯拜相，田宅千亩，哪里抵得上一个贺兰尧，本王确是不舍得放他走。”
“贺兰能助本王多年，非是本王于他有何大恩，亦或是许了他何等珍贵之物，而是他本就是为了这天下。”
听萧誉提起贺兰尧往事，顾长越立即提起了精神，认真听他讲述。
桌案上，灯烛微微跳动，映照得二人的影子不断晃动。
“圣上昏庸，王朝颓危，贪官恶霸横行，百姓水深火热。为此江湖上聚集了一大批义士，杀贪官，除恶霸，短时间内夺了不少人命，也因此惊动了朝廷，那年本王便被派往死伤最多的顺州平定义举。”
萧誉提起当年的场面，至今仿若如临其境：“也正是在顺州，本王见到了贺兰，他一袭红衣立在月下的模样，本王至今难忘。”
不消萧誉如何描述，顾长越脑海里便能浮现他所说的画面，他能明白那种内心的震撼。
“本王衣食无忧地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亲眼见到旁人口中真正的厮杀。那一夜，寒衣巷遍地都是赤红的血，一脚踩下去便是残手断肢，几乎没有落脚之地，而贺兰，就立在高高的墙头，手中还拎着一个人首。”
那年的萧誉还是个只知纸上谈兵的少年，乍一看见人首，吓得几乎摔倒在地。
顾长越听及此，不禁好奇道：“何人的人首？”
萧誉唤人添茶，缓了缓心绪后，才接着道：“起初本王以为是顺州的某个官员，后来本王才知，是那场义举的头领雷虎。”
闻言，顾长越露出疑惑的眼神。
萧誉看向他道：“也是本王后来才知，原来当日的义举，名为为民除害，实则是那帮江湖蛮子杀红了眼，开始抢占民居，搜刮财宝，草菅人命。”
顾长越点点头：“那他死得倒不冤。”
“但顾大人也知，无论这场祸乱中的人死得多么彻底，衙门都不可能空手而归。”萧誉道。
“所以殿下抓了阿尧？”
“没有。”
萧誉话锋一转，往后靠倒在椅背上：“是贺兰主动找的本王。”
后面的事，不消萧誉多说，顾长越便能推测出来：“阿尧想要天下安定，所以选了殿下。”
“正是。”萧誉略有些得意道：“本王有贺兰，一如猛虎翼。但无论如何，贺兰也只是贺兰，他是否愿意跟你走，本王无从干涉。”
顾长越明白了他的意思。
萧誉不干涉，也就是不会放贺兰尧走。
顾长越看着茶盏但笑不语。
看来要把人带离这魔窟，还得费上一番功夫。
“时辰也不早了，微臣告退。”
左右想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顾长越便也没有再与人闲聊的意思，说了几句后便告退，
他起身走向门外，萧誉却忽然出声唤住了他：“顾大人如今选了本王，也该明白接下来如何办。”
这场死了不少朝廷官员的婚宴，大理寺尚未下定论。
顾长越行至门口，见温辞仍是一副气昏的模样立在院中，他勾唇一笑，随即提高了声音道：
“殿下放心，微臣说到做到。”
说罢，顾长越不紧不慢地路过温辞，径直踏出了山庄。
.
不仅山庄是萧誉的，连附近的几处院落也都在他的名下。
萧誉早就给了贺兰尧特权，只要是他名下地盘，贺兰尧都可以随便出入。
因而在到山庄之后，贺兰尧便顾自脱离了队伍，随便寻了个没人的房间待着。
而他无意进入的是间库房，房内杂七杂八堆了些兵器木箱，一不小心容易碰倒。
贺兰尧灵活地钻入兵器堆里，寻了个木箱靠坐，屋内昏暗，他也没有点烛的意思，只是静静地与周围事物融为一体。
屋外不时有守卫走动，脚步声繁杂错乱，一如此刻的心绪。
为什么不杀你？
为什么不愿走？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
贺兰尧似是累极，后脑靠在堆起的木箱上，缓缓闭了眼。
“阿尧，我思慕你，心悦你，想你，念了你许久，你可能明白我的心意？”
“你可愿意与我在一起？”
顾长越的声音复又在耳边响起，真挚而动人，不参杂一丝杂念。
贺兰尧眉宇渐渐舒展，嘴角也不由得微微上扬。
春风化雨，万物复苏，也不过如此，然而春日里最难避免的便是天际的一声惊雷。
“至于那个负心汉，假托身份，骗情夺爱，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这一句话浮现，瞬间劈散所有幻想，贺兰尧猛地睁开眼，挺腰直起上身，无措地坐在木箱边缘，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正在此时，一道黑影自他身后逼近，趁其不备一手揽过他的腰。
贺兰尧下意识持镖反刺，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我。”
镖刃就停在顾长越眼前一指的距离，贺兰尧堪堪停手，对方却趁机一把握住了他的双手，摁在了头顶。
“顾……”
“别动。”
贺兰尧正欲挣扎，顾长越却忽而凑近，缩短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让我看看你。”
身下之人忽而不动了。
黑暗中，只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一寸一寸地抚上自己的脸，缓慢而细致，不放过任何一处。
反复摩挲，仿若是世间至高无上的珍品。
“……”
贺兰尧自小便生得格外突出，为此经常引来无数人垂涎的目光，故而他也极其厌恶被人盯着看。
但眼下偏偏顾长越正在做着此事，而他除却紧张不安之外，竟还意外带着一丝兴奋窃喜。
对方盯着看了许久，贺兰尧终是忍不住偏过了脸，随即面前便响起一声轻笑：
“怪了，你是林遥时，我为何没发觉你这般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温辞：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有没有人管我的死活？！
顾长越&贺兰尧：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