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来的那个公园，铁质的秋千隔着羽绒服都冷屁股，没人玩。
人都去那个冻得结结实实的湖面上滑冰，上面这几天的积雪已经被大好人收拾干净了。
“这几年都没人冬泳了。”往常年都是桥这边玩滑冰，桥那边冬泳。
宋向燃踩到冰面上，试了试滑度，可以，但是助跑有些跑不起来。
“曜哥？”
江曜不用他喊，视线就一直在他身上。
他蹲在地面上，长款羽绒服把下半身都盖住了，只留了点鞋子边缘，可可爱爱的一只。
手套的线挂在围脖后面，随着手抬高被抻直。勾人的桃花眼眼尾上挑，里面的清泉流动，像外面隐藏在厚实冰面下的清澈湖水，流入炽热的心脏。
“拉我呗！”
江曜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牵住他的手往前拽。
他也没追过人，更不知道怎么隐晦地表达情感，只想着能满足的，满足就好了。
呆到冰雪都已经有消融的趋势了，两个人才启程往回走。
宋向燃临走的时候还摘了个冰溜子，给化了些的雪人塞上去做鼻子。
“回去之后干吗？”江曜在火车上试探道，不想那么明显，目光投放在窗外远方的山上，厚厚的白雪下褐色的土地已经露出来了，如同他努力隐藏的东西一样。
“啊？买个新年衣服过年呗——”
“就你和你小姨还有妹妹么？”
“对啊，就我们。”
“那……要不要一起来我家过年，啊，不是，过完年来玩。”他还是忍不住去看宋向燃的反应。
宋向燃听完明显地愣神。
江曜都忘了要怎么呼吸。
“郁荔很能闹腾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事，我妈可喜欢她了。”窒息感退去，他还能再活段时间。
“那等有空去你家玩！”宋向燃啃着上车前买的包子回答，他不知道使了多大劲才压抑住胸腔里疯狂跳动的东西。
老样子，还是在晚上到的车。
“我到站了，小姨。”宋向燃出站给俞宁去了个电话。
“哦，好，早点回来吧。”轻易就能听出来的疲惫感。
“最近没睡好么？怎么感觉你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他担心地问，不自觉握紧了手机。
“没，回来，回来再说吧……”
“好，等我马上回去。”
电话一挂他就从江曜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小姨身体可能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好。”
江曜这次没往前送他，只站在原地看他走。
宋向燃走出去不远又回头，握着手机的手伸到空中挥了挥。
“回去手机联系你！”
“好——”
宋向燃到家推门而入。
“小姨，我回来了——”
“好。”声音从自己房间里传出来。
他不以为意，边拖鞋边说，“都说好多次了小姨不用给我收拾屋子的。”
这次确实不是给他收拾屋子，他进去看到俞宁坐在书桌前面，桌子上是那本格林童话，夹在里面的猪头，还有小纸条。
他和江曜的大部分纸条都被江曜拿走了，他只有一点。
现在，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俞宁面前。
宋向燃上辈子直到最后被子弹贯穿头骨，也没有体验过血液停止流动的感觉。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感觉到了，那份内心深处从来没打算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被挖出来所带来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的无措感。
俞宁眼底的黑眼圈很明显，她翻到书里夹的东西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劲。
荒唐的想法占据她整个脑子，盘旋叫嚣，让她彻夜难眠，在她看到宋向燃的反应之后，内心最后一点侥幸也不见了。
“你告诉小姨，不是我想的那样，对么？”
宋向燃只是和小江玩的比较好而已，她拿出这么多天说服自己的说辞。
宋向燃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
“小姨。”
“我喜欢他。”
“很认真的那种。”
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就像平日里他叫小姨该吃饭了一样。
少年，一字一顿的，把自己的情感说了出来。
“他是男生啊……”俞宁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无法接受。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宋向燃到底没敢抬头，他想过会和这个对同性恋没有多大包容度的世界开战，但不应该是从小姨开始。
说完该干什么，他不知道。
俞宁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不反对早恋，但想不到宋向燃会喜欢上男孩子。
“先收拾收拾吧，最近就别出门了，兼职我会去帮你辞职的。”
俞宁绕过他，打算走。
“小姨，”宋向燃喊住她，“如果遇到江曜，能不能不要和他说这个，他不知道。”
“求你了……”
俞宁愣怔地回头看他，宋向燃没回身，就在那里低着头。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宋向燃求什么事了，小时候撒娇要什么俞绒是会揍他的。
话哽在喉咙里，俞宁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
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被带上。
屋子里只剩下宋向燃一个人，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坐到桌子前面，看着那张猪。
那双江曜觉得蕴着整个春天的眸子，春光乍泄。
和第一次在学校看自己写的名字一样，默默流泪，也有些不同，这次，他不舍得把眼泪滴到那只猪头上。
自诩学什么都快的人，现在希望一个人来教教他，该怎么办。
宋向燃是被小妹叫醒的。
“哥哥哥哥，起床去买新衣服啦！！！”
“好。”他哑着嗓子回。
俞宁看到宋向燃眼边明显哭红的痕迹，不作声。
一整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都很焦灼，郁荔什么都不知道，也感受不出来，还活跃跳脱地拉着两个人到处走。
新年衣服，是用不怎么像过年的心情买的。
下午往回走，经过路口，俞宁才主动开口和宋向燃说话。
“先把郁荔领回去吧。”
她要去干什么，两个人心照不宣。
“嗯。”宋向燃把衣服换到一只手拎着，牵住小妹抬脚往回走。
“把手机先放我这一阵子吧。”
宋向燃那双眼睛回到自己单独住的时候那样冷淡疏离看不出情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到俞宁的手上。
江曜从车站回家的那天晚上就给宋向燃发消息了，没回复，他以为太晚了，小姨要是病了他还要照顾郁荔，睡得早了。
可这一天都快过去了，不管是昨晚发的还是新发的都没得到回应，他早早就来饭店等着。
没想到会等到俞宁。
“姐姐好。”江曜规规矩矩地问好，往她身后看，没有宋向燃也没有郁荔，俞宁是一个人来的。
“是宋向燃不舒服要请假吗？”
“没，”俞宁朝他虚虚地笑了笑，“店里老板在吗？”
“老板娘今天来了，在楼上。”自从江曜暗示地拒绝了老板娘女儿，以后她就再没来过。
“好，你忙。”俞宁转身上楼。
俞宁看自己的眼神，还有和自己说话的语气，都给自己一股很强的违和感。
心里没来由的腾升起一股不安。
几分钟后，俞宁从楼上下来，和自己说了声就离开了。
老板娘也随着她下来了。
“小宋怎么了？”
“啊？他怎么了？”
“刚刚那个他小姨给他辞职了。”老板娘还挺喜欢他们两个的，看两个人也熟就问了江曜一嘴。
“辞职了？”
“嗯。”
从车站出来之后，再没回过消息，现在直接让俞宁来替他辞职。
自己在车上说的话暴露了么？被讨厌了么？怎么办？所有问题在这短短一句话时间里全朝他砸过来。
明明一道数学大题可以写好几个解答过程的江曜，对这些问题，脑袋里只能写出一个统一的解：他完了。
江曜自己一个人忙完回家。
把书桌上那一大瓶没有撑起来的千纸鹤倒出来，一个个撑起来放在桌子上，围着宋向燃折的那几只站好。
千纸鹤旁边，是之前运动会两人的合照。
宋向燃丢了魂一样，把小妹哄睡了。
自己进了那个除了过节和每月十五都不会进的屋子里。
俞绒是信这些的，可能就是因为太忠诚了，才换来他重来这么一回。
宋向燃跪在看不懂的供奉前拜了拜，什么都没祈祷，单纯地拜了拜就出去了。
从冰箱里拿来鸡蛋，又拿了只碗和镜子。
小时候自己生什么病老不好，俞女士总是拿个鸡蛋嘴里念叨着名字立来立去。
“爸妈，好久都没梦到过你们了，希望你们还在，儿子和你们说点事。”他摸了摸手里那颗还凉凉的蛋。
“平时也老念叨你们，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见。”
“都是你们给惯坏了，28了还是不知道怎么处理事情。”
“你儿子好像喜欢上别人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看见他就开心，你俩当初也这样么？以前总在我面前秀恩爱，这回我也想秀。”
“不能说秀，他连知道都还不知道呢，他对我也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也对你们儿子有点感情。”
宋向燃想到江曜就又想笑。
“他是个男生。”
“你们儿子喜欢上了个男孩子。”
“该怎么办啊……”
他说的很慢，手里的鸡蛋已经被捂热了。
宋向燃不太记得流程，但是还是照着记忆里那样学着做。
“想着问问你们的看法，要是同意的话，就给点反应吧。”说着用手把鸡蛋放在镜子上立了一下。
没有丝毫间隔，稳稳地站住了。
宋向燃视线又一次模糊了，是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发现绿洲的那种喜极而泣。
他其实想过没反应，他连词都想好了，回去也忘不了，所以不会放弃。
但是他们没给他说词的机会。
他们带他回来，也尊重他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