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灿举着栗子，偏头看向于幼诗的侧颜，只见他神色不变，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良久，终于张开嘴——下一刻，自己的指尖便进入了一个柔软湿热的空间。

绵痒的触电感立刻在头脑和脊背炸开。

随后，一个触感厚实且柔韧的东西灵活地卷走了他手里的栗子。

于幼诗神色如常，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干了什么越界的事。嘴里的栗子软糯香甜，好吃得他根本分不下心去想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当然，如果脸上没那么烫就好了。

摩托车驶离喧闹的夜城，穿过古老的城门洞，千年前的青砖直到现在都还兢兢业业地承载着过客，后座上相拥的两个少年相互间给予了支撑，于是路上的颠簸好像也无法将他们奈何。

穿过城门洞好像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城里的整齐与光亮似乎与这里毫不相干，脏乱荒败，路边随处可见焉坏的菜叶和成堆的鱼鳞，貌似是个没有秩序的集市。

盛灿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景象，也很少闻到腐烂至此的酸臭，他所生活的世界，似乎总是光明的、干净的、井然有序的，他好奇地张望，手上投喂的动作却毫不停歇。

道路两边甚至没有几座楼房，后来他才发现，不是没有楼房，而是这些至多就两三层的房子，灰旧破败，四处透露着衰颓之相，以至于看起来甚至不如普通的一层平房高。

城外的路灯也变成了惨白色，周遭廖无人烟，白光照在狭窄的大路上，为夜晚增添了几分惨淡。人们早早地就收拾了，徒留一两盏灯隔着贴在墙面的窗户维持夜中的人气。

又过了十几分钟，盛灿看见了熟悉的街景，十字路口还是热闹的，但后湖的夜市终究比不过城里，即使被人们围坐着，却依旧看得出它不够绵长的气数。

何叔从十字路口拐了下去，过了一会，连路灯都彻底熄了火，全靠不知从哪透出来的光才不至于完全伸手不见五指。

接下来短短一两分钟的路程，盛灿数出了五个拐弯，最后，摩托车停在了这个片区的最后一排。他眯着眼看了看，发现这一块的房子虽陈旧，但都是楼房样式，个个门前都带院子。

说贫穷吧，房子都挺大；说富裕吧，这些房子着实糟得拿不出手。

“到了。”何叔单脚撑地，让他们下车。

“谢谢何叔。”

何叔挥了挥手：“跟叔客气什么。”

付了钱，于幼诗转身往前走，盛灿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这里好黑啊。

但是抬眼能看见微弱的星辰。

盛灿望着不远处唯一的路灯，和他家那边一样是太阳能的，但从那近乎透明的光里就能窥见其鸡肋。

于幼诗停在了一个院子前，院门是挂锁式的铁栏杆设计，上面刷的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夜色下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门前点了盏廊灯。灯下似乎坐着一个人，但是因为身形较小，盛灿不太能确定。

不过于幼诗突然冒出的方言帮他确证了事实。

“奶奶，晚上不冷吗，您怎么还坐这呢？”

东城本地的方言相比起普通话有好几处变音，但由于小时候在这边待过一阵，盛灿发现自己大概能听懂。

“你不回来我不放心。”廊下坐着的人扶着椅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的身躯有些佝偻，背却依旧努力挺得板正，蹒跚颤抖地往这边走过来，说话时似乎有点气声：“这个小伙子是谁？”

盛灿走进院子，于幼诗在他身后锁上院门：“我朋友，叫盛灿。”

“你就是盛灿？”老太太突然说成了普通话，而且及其标准。

“您认识我？”

“小诗跟我提起过你，我那时候还见过你一面，没想到你竟然长这么高了。”老太太笑着，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亲和感，眉心的川字纹却显得十分严肃。

她招呼两人进门：“快进屋吧，外面凉。”

于是两个高大的少年微微躬身，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盛灿这才发现老太太似乎一直在颤抖，走路的姿势也很不稳当，好像随时都会跌倒一样。

于幼诗自然也发现了，他的声音难得压得很低，听起来毫无波澜，却不难听出隐藏在平淡语气下的怒意：“奶奶，我不在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药？”

面对他的疑问，老人笑着打哈哈：“吃啦，小诗不要担心奶奶。”

盛灿感觉于幼诗似乎深吸了一大口气，貌似还想说什么，可却在跟他对视之后闭上了嘴。

妇人招呼着他们进屋，可屋里的温度并没有比外面暖和几分。房子有点大，后窗外似乎是一片鱼塘，窗户没关紧，穿堂风裹着似有若无的水腥气。

吊灯不知是多少年的古董，样式老气，灯的内壁沾着密密麻麻的黑点，宛若要断气般的黄色光芒堪堪填满屋内，却完全驱散不了这座房子本身行将就木般的腐朽。

地面上的瓷砖是青黑色的，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灰尘，却也绝对称不上干净。这家的茶柜花纹古老，漆皮掉的坑坑洼洼，上面摆着许多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凉且难以言述的气味，但它又具体到一闻就可知这家的荒凉和凄然。

盛灿站在玄关处，久久没能踏进去。他能猜出于幼诗的成长环境大概没有那么好，却完全没有想到会差成这样。

但是不应该啊，他记得于幼诗家里不只有个奶奶。

“奶奶，我们还没吃饭，我去厨房煮两碗面，你先回屋休息吧。”于幼诗去茶桌旁喝了口水，对老太太道。

老太太不放心：“要不要我帮忙？”

于幼诗赶她：“煮个面哪还需要您帮忙，您好不容易休息两天，赶紧睡吧。”

等老太太进门了，于幼诗让盛灿随便坐，自己走进厨房。盛灿很自然地跟了上去帮他打下手，摘了几片菜叶子放锅里，还自作主张地打了两个鸡蛋进去。

于幼诗本来打算自己下面的，结果到最后直接放手不管了，站在一旁监工，道：“你干活儿还挺利索。”

盛灿很乐意听这话：“我跟着我爷爷的时候学的，他老人家主张男人什么都要会一点，以后才能把媳妇伺候好。”

“你爷爷？在远阳吗？”

“是在远阳。”盛灿笑了笑，“不过他两年前就去世了。”

于幼诗一愣：“抱歉。”

“没什么。”盛灿把面盛出来，端着出了厨房，“吃的时候小心点，很烫。”

于幼诗迫不及待地坐下来，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很久才放进嘴里，绵软的面条特别香，他眼睛都亮了。

看他这不值钱的样子，盛灿莫名觉得可爱，好笑道：“好吃吗？”

“你手艺不错。”于幼诗给予肯定。

闻言，盛灿起身把剥好的栗子提了过来，心满意足地开吃。于幼诗那份比他自己这份多一半，依对方的食量应该能吃完。

于幼诗把栗子放到一旁：“这个留着当零食。”

“随你处置，反正都是你的。”盛灿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问到，“你爸妈呢？我记得你还有个舅舅，他们都睡了吗？”

谁知于幼诗动作一顿，原本还欢欣鼓舞的样子瞬间沉寂了下来，良久，他说：“我…爸和舅舅出去打工了，六七年都没回来了。”

“哦……”盛灿知道自己问错话，没再多嘴，埋头吃了起来。

吃完饭，于幼诗想收碗，却又被盛灿抢了活儿。随后两人来到二楼，二楼右拐第一间就是于幼诗的房间，不过盛灿先被赶到了浴室。

于幼诗一件件地把手上的东西展示给他：“这都是我最大的衣服裤子，你应该能穿。内裤是没穿过的，牙刷和毛巾也是新的，你放心用。”说罢他指了指热水器，“往左是热水，往右是凉水，你自己把握。”

盛灿点点头：“知道了。”

于幼诗转身道：“那你慢慢洗，我先回房间了。”

关上浴室门，盛灿看了眼这简陋的洗浴间，脱下了衣服。

洗完澡的盛灿穿上于幼诗给的衣服，刚好可以挤一挤。

他走到于幼诗卧室前，推门而入。卧室的主人并不在，里面空荡荡的。

房间不太大，很简洁，白色的墙上贴着几张摩托车的海报，墙皮掉了几块，露出里面灰色的内壁，床靠着最里面的窗户摆着，不太大，但是应该够睡他们两人。

书柜和书桌是一体的，临靠着床，上面杂七杂八地摆了很多，似乎主人平时不太收拾这里。衣柜门敞开着，里面有些杂乱，有课本、课外书，还有些乐谱。

盛灿走到书桌前，随手拿了本放在桌子最上面的书，发现是一本三年前的期刊漫画。他把书放下，又搜索了一下柜子，里面甚至还放着初中时期的教辅，只有寥寥几本小说和漫画，但无一不是过时很久的书目。

但吸引他注意的是那一本放在最明显的地方的，粉蓝色封面的，上面印着两个拥抱的男孩。他翻开书页，果不其然地看见了预料之中的画面——男性之间的抚慰。

大概每周只回来一次，于幼诗也忘记了要把东西收起来，才给了他窥探的机会。

看着纸片人的互动，盛灿无甚感觉地关上书，可心里却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无法抑制地挑起嘴角。

关上书，他平复下涌起的心思，走到衣柜前。

衣柜门也没关，完全能感受到卧室主人平时是有多不拘小节。

盛灿随意看了看，发现于幼诗把四季的衣服都放在里面，把衣柜塞得满满当当。

而那个被小心地挂在最中间，隔两边的衣裳都有点距离的，是所有衣服中唯一一点亮色——一件黄色打底，绿色碎花的吊带连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