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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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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陈铭,盛灿就跟着于幼诗回了后湖,于幼诗的情绪全程都很低落,他自然也不敢多话。

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于幼诗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突然说了一句:“盛灿,我有罪。”

“为什么这么说?”

于幼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回了后湖,于金花早房间准备教案,于幼诗和她打了声招呼就回房间了,坐在书桌前,心无旁骛地做题。

盛灿不想学习,坐在床上陪他,结果被赶了出去,说是呼吸影响到他思考了。

盛灿:“……”行吧。乖巧地帮于幼诗关上门,他走下楼,搬了把椅子在外面晒太阳。

秋天的室外有点冷,空气进入鼻腔,冻得人中冰凉。

看着掉着枯叶的树木,盛灿想起于幼诗在医院里说的“自杀”。

他弯下腰,让一只乱窜的蚂蚁爬到自己的手上——他曾见过于思愿一面。

当时经过一晚上的野外睡眠,他刚和于幼诗从后湖水库走到街前,就被四处寻找他们的警察找到了,带到了警局。当时的后湖街上还很荒凉,除了一家超市和寥寥无几的早餐店,几乎没什么人气。

他被警察牵着穿过街道,在警局门口看见了一个蹲在树下抽烟的男人,是于幼诗的舅舅。还没等站定,就有两个人从门内跑出来,其中那个女人一把抱住于幼诗,哭得很伤心。

那个女人长得非常漂亮,小盛灿觉得她比自己妈妈还漂亮,整个人都蒙着一层柔和的光芒,见者倾心。她看起来很幸福,有一个同样温柔的丈夫,和一个十分忠诚的弟弟。

他们带着于幼诗离开了,而他只能坐在警局的椅子上,等待妄图置他于死地的母亲和一无所知的父亲来接他回家。

于思愿是个美丽温柔且幸福的女人,否则养不出于幼诗小时候那种天使的性格。他一直这样认为的,可这样一个女人,为何会选择自杀呢?

“吱呀——”

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盛灿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是于金花走了出来,赶紧给她拿椅子坐下。

于金花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吵架了吗?小诗跟你犯浑了?”

盛灿摇头:“没有,我们没吵架,他在学习,我不想打扰他。”

于金花欣慰地点点头:“这孩子终于开窍了。”

“不过开窍得挺突然的。”盛灿挠了挠头,失笑,“他自从转来我们班之后就很用功了。”

“不突然。”于金花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小诗是一个喜欢付出的人,之前他可以为了我颓废,现在自然也能为了你努力。”

“为了我?”盛灿有点惊讶。

“这些事情我老人家不好掺和,你们到时候自己沟通吧。”

盛灿灵光一动,突然想起自己确实曾不止一次对于幼诗表达希望他陪着自己的意愿。

“不过小诗的心理压力估计会有点大,奶奶拜托你,如果可以的话,多疏导他一下。”于金花抬起手,放到他紧握的手背上拍了拍。

“但是奶奶,这是一个现实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盛灿蹙眉摇头,“如果我们两个都去外地读书,把您一个人留在东城……”他犹豫了一下,“恕我直言,以您的身体状况,很难让人放心。”

闻言,于金花深深叹了口气:“哎呀……”她眉目慈祥,“人老了就喜欢讲故事,你也听我讲讲故事吧。”

盛灿:“什么故事?”

于金花说:“关于我这个老太婆曾经的后悔过的事。”

盛灿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轻轻点了点头:“您说,我在听。”

于金花陷入回忆,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摸索着:“我的老家在湘省,父亲叫于恒,是个乡绅,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是他的独女,他一个人把我拉扯大。”

“他管我管得很严,但耐不住我叛逆,十九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特别帅气木匠小子,一念之差就同他私奔到了东城,四年前都没回家。”

盛灿眨了眨眼,道:“那个木匠…是于幼诗的爷爷吗?”

“是的……”于金花面容平静,“当时他跟我说他会努力赚钱,会给我和孩子一个好的生活,我信了。”

盛灿直觉这个故事不美好。

“我相信你也猜得到,他后来丢下我跑了,娶了另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趁我不在的时候宜居到了别的城市。”

“那您……”

“他抛弃我的时候,小诗的母亲已经出生了,而且我又怀孕六个月,日子非常艰难。”于金花喝了口水,突然笑了,“那时候我吵也吵过,闹也闹过,硬生生地把我从大家闺秀逼成了泼妇,然而到最后也没闹出个结果。”

“最后穷困到没钱吃饭了,才灰溜溜地跑回家。”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一个大姑娘同人私奔,没结婚还怀了孩子回来,放到哪都是不知廉耻、遭人唾弃的事情,不仅毁了自己的名声,还会波及家人。

“我回家里找我父亲,结果却被告知他两年前就搬到外城了,原因就是因为我同人私奔,其他人都说他私下管教不严,肯定品德也不好,于是全断了与他的来往。”于金花说,“是我对不起他。”

年轻的于金花回乡之后明显感觉到了众人对她的排斥,她在外面徘徊了两天都不敢再去找父亲,她害怕那个严厉的男人不认她。

盛灿说:“然后呢?”

“然后我被他捡回去了。”于金花笑了一下,“他从别人那听说我回来了,找了半日,把我从城外的土地庙里捡回去了。”

“他怨您吗?”

“没有,他不怨我。”于金花安静地坐在那,目光悠远,“不过我当时甚至没认出他来……在我的印象里,他向来是一丝不苟的,总是很严肃,很端正……结果再见面时,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衣服也很旧,老了很多……”

于恒一声不吭地把女儿带回了自己城外的土房子,沉默地给她烧热水洗澡,沉默地给她准备吃食,沉默地给她准备婴儿用品。

再次相见后的父女俩,没有任何交流,整整五天。

待在家里的于金花感受到了父亲处境的尴尬。

于恒在失势之后做起了私塾,所谓私塾不过郊外的他的家里,小小的泥土房子罢了。

人们虽然唾弃他“品行不端”,但他属实是整个村里文化水平最高人,于是村民仍然络绎不绝地把孩子送过来,可偶尔接送孩子时却依旧不吝啬最恶毒的话语,交给他的束脩也少得可怜。

而这一切加压在他身上的东西,他都全然接受,维持着他不曲的脊梁,严厉地教导着孩子。

不过于金花偶尔会被跑到后院里的孩子打扰,那些孩子会通过窗户用小石头在她。于恒极少动用体罚,但只要见到小孩如此,必定会将他们呼到前厅打十下手板,即使第二天会被家长欺辱,他也始终坚持惩罚骚扰她的孩子。

这个不善言辞的父亲固执却徒劳地保护着他的女儿。

最后是于金花没忍住,在第五天的晚上叫住了送来晚饭就转身离开的父亲:“爹…你不想跟我说说话吗?”

听到此话的于恒全身一僵,蹒跚地转过身,眼神竟有些无措:“我以为…我以为是你不想理我……”

于金花也是一愣,眼睛瞬间湿了,一手抚着自己硕大的肚子,一手不停地抹泪:“我也以为…以为你嫌我丢人,不想跟我讲话……”

盛灿安静地听着,让自己变成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人老了确实话很多,也许是埋藏在心里的故事多得能溺死人,他们需要开源泄洪,于金花也不例外,她笑了笑:“当时我们俩都以为对方恨自己,在我父亲看来,我跟人私奔、回乡了也不找他,都是因为我讨厌他。”

“我父亲也是个经历颇多的,在那个大动乱时代,他带着我逃到湘省乡下,装作文盲才安安稳稳把我抚养大,向来都是聪明果决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见他手足无措……”

盛灿不解,起身给她倒了杯水,问到:“既然您和父亲已经和好了,为什么后来还会回东城?”

闻言,于金花抱着水杯望向远处,面目淡然:“因为我不想拖累他,也不想在那里无时无刻地应对其他人的冷眼。我在乡里呆了三年,他的处境变得更艰难,我的两个孩子也总被人欺负,所以我想回东城,这里也有我的房子,我的家。”

“我回东城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担心我那个前夫找我麻烦,结果没想到他们竟然搬走了,连孩子都没要……”于金花自嘲地笑了一下,“说不心寒是假的,但是如此我反倒轻松了很多,慢慢当起了老师,把两个孩子养大。”

盛灿听得有些累,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肩膀,余光瞟见楼梯口站着个人,便招招手让他过来。

于幼诗也搬了个椅子给自己,坐到盛灿身旁。

于金花握住他的手,问:“听了多久了?”

“一半吧。”于幼诗抿了下唇,小声问,“您回东城的时候,太爷爷不想留您在身边吗?”

于金花知道他的言外之意,笑着摇摇头:“他说他知道我的聪慧、我的才能,也知道在那个受人歧视的地方,我永远也无法真正地快乐。

“他说他给不了我庇护,就只能放手让我自己去筑巢。”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平凡的一句话,于幼诗的心脏却猛然跳了一下。

“我让他和我一起走,他不肯,他说他的学生和责任都在那里,至死不渝。”于金花浑浊的眼珠里却清明地倒映着天光,“他说我也会找到属于我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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