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在A省，A省的省会是h市，云福寺也在h市，东城离h市坐高铁得一个小时，到火车站后再转去云福寺的车。

今天气温有点低，天气一整个阴沉，根本看不见太阳的踪影，盛灿看着于幼诗往棉裤里加了条秋裤才放过他。

高铁上开了空调，很暖和，摇摇晃晃的跟摇篮似的，于幼诗靠在盛灿肩上，又睡着了，直到抵达h市才被叫醒。

今天是大年初一，去云福寺祈福的人较往常更多，两人在路上堵车又多去了半小时，等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城人，于幼诗十分合格，因为这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踏出东城的疆域。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像个土包子，他只好压抑住快要爆棚的好奇心。

h市不愧是省会，像个被钢筋水泥包裹的巨人。一开始于幼诗还挺开心的，但没多久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心情也不太美妙，只有贴着盛灿才能缓解那点微妙的不安。

宜安就是个四线城市，每个人都慢悠悠的，虽然城市建设一塌糊涂，但耐不住每个人都悠哉悠哉。可h市不一样，放眼望去年轻人几乎占了八成，大家都抬着高昂的头颅，任选一人仿佛都是天生焦点。

于幼诗不想承认自己害怕了，至于究竟在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

盛灿发现了他的不安，估计他是第一次到陌生环境后感觉不适应，便尽可能离他近一点。

好在这种情况在进入云福寺的范围后就消散了，他们跟着导航往检票口走，还没到地方就闻到了香火的气味。江南烟雨压得整个世界都泛青，佛音包容万物，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宁静。

盛灿帮两人在手机上预定了门票，挤过重重人群，终于看见了那座红墙黄顶的威严寺庙。来拜佛祈福的人讲这里堵得水泄不通，两人走走停停，于幼诗小心护着手上的藕粉，这是进场前盛灿给他买的饮料。

一路走着，于幼诗却发现前来祈福的大部分都是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光鲜亮丽，吵吵嚷嚷，同他想象中肃穆庄重的景象大相径庭。

“这里已经成为旅游景点了，来的人大多也不是纯粹信佛，多半是观光旅游，或者求财求姻缘的。”盛灿解释道。

他们走了十分钟才到大雄宝殿，盛灿去取了免费赠送的香支，回来递给他：“来都来了，拜一拜吧。”

于金花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她带出来的孩子就没有信佛信教的，于幼诗连宜安本地的庙宇都没去过，现在突然让他拜拜，他有点不知所措。但好在平时会祭拜于思愿和吴寒山，这业务倒也互通。

盛灿直接朝殿门前浅浅拜了三下，算是给他做示范：“我们都不是信徒，不用讲究那么多。”

于是于幼诗便做做样子敷衍了过去。

把香插进炉子里，盛灿引他走到殿门前，说：“走吧，进去看看。”随后又指指地上，“别踩门槛。”

不知为何，甫一进殿里，于幼诗平白感到一阵荒谬。神像前放置的蒲团上跪着一堆匍匐的人也罢，连四壁像前的空地上也有人五体投地。

“真的会灵验吗？”他震惊之余环顾四周，不由问到，“这庙一天的人流量不是小数目，就算不是每个人都有所求，祈福量也不在少数。就算真的有佛，他们处理得过来吗？”

正值有人给佛像扫码刷钱攒电子功德，他继续道：“更何况还有人送礼插队。”

听他的吐槽，盛灿没忍住笑了出来，但还是说道：“你可能觉得只有自己才靠得住，但对于一些自身不可控的事情，人们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他们需要知道事情是可控的，哪怕这个控制权不在自己手里。”

“为什么？”

“因为这样的话，即使失败了，责任可以不用追溯到自己身上。”盛灿抬头望向表情慈祥的神像，“否则也不会有听天由命的说法了，这样会让自己好受点。”

于幼诗还是理解不了：“为什么不直接承认事情不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呢？”

盛灿扭头笑道：“如果你觉得一件事完全不可控，那你还会为它做任何努力吗？”

于幼诗耸耸肩。

“所以说，尽人事，听天命。”盛灿勾勾他的手掌，“意思就是做好分内事的同时，也希望老天能帮一把。成功了是我的本事，失败了是上天没有眷顾我。”

“但因为我这次努力了，所以老天可能看见了我的诚心，下一次我继续尽力，成功的几率就会更大些。这样才会有盼头。”

“普通人可能就在心里求一求了，但很多人欲望太大，就需要让神佛看见自己的虔诚。”盛灿顿了一下，“或者说，让自己相信神佛看见了他的虔诚。”

于幼诗也抬头望着巨大庄严的神像，静静道：“比如？”

“什么？”

“比如有哪些欲望。”

“最基本的比如钱，比如权。”盛灿握住他的手腕，“但还有就是家人安康，请求病人平安，逝者安息。”

他歪头想了想：“不是有句话叫做……”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于幼诗顶着佛像没有反应。这座佛像低头俯视众生，无甚表情，制作时大概摒弃了人性的存在，只剩高高在上的神性。从始至终，他都无法看出神像脸上有任何宣传中普度众生的慈悲，只有透视天机后对蝼蚁的悲悯。

这让他极其不舒服。

天生神佛不知苦，这种施舍般的怜悯只会让他觉得虚伪。

果然他还是不想信神。

“走吧，我不喜欢。”于幼诗说。

“好。”

两人踏出殿门，却见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南偌哥？”

“小诗？盛灿？”南偌更诧异，“你们来玩吗？小诗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没什么。”于幼诗说，“南偌哥你来干什么？”

“大年初一嘛，我也来请愿祈福。”南偌笑笑，随后皱了皱眉，语气严肃，“你这手怎么回事？和人打架了吗？”

于幼诗忙摇头：“没有，我爬树摔的。”

南偌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于幼诗舒了口气，看着跟盛灿寒暄的南偌，想着他南偌哥早已跟家里人决裂了，不太会为了他们专门跑一趟。而南偌的父母跟于金花是同事，自然都是唯物主义教育，因此能让对方每年都跑一趟寺庙的原因，大概只有吴寒山。

未知苦，不敬佛。

于幼诗叹了口气。

自从吴寒山走了以后，南偌就没有了剪头发的习惯。大部分时间他都喜欢把齐肩的长发扎个低马尾，看起来温柔精致，神情倒真真像个菩萨般慈悲，整座庙宇仿佛都因为他的到来亮堂了些许。

“既然都遇见了，不如我们一起逛逛吧。”盛灿建议到。

其他二人自然没有异议。

云福寺范围内有多座庙宇，还有两处在山上，最高处海拔能有300米。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美好品格，他们准备都去看一看。

期间南偌问他们为什么会在大年初一一起出来，都被搪塞过去了。

往山上走的时候人明显变少了，南偌笑道：“我去其他庙里，只有财神殿是人最多的，有的甚至要排队，但云福寺的财神殿人比较少。”

“为什么？”于幼诗问。

“因为它的财神殿在山顶，很少有人愿意爬上去。”

云福寺不愧是个旅游景点，风景非常好，山上偶尔可见石雕佛像，让人不禁想起从前空山孤寂时，孤独的僧侣独自一人踏遍崎岖，虔诚诵念。

虽然不信佛，但于幼诗还是很敬佩这些为了信仰从一而终，不惧苦楚的信徒。

山上的空气很好，爬起来虽然很累，但累到脑子空白的时候，也挺解压的。

他们在山腰处的庙停留了一会儿，等南偌一个个拜完，又休息了十分钟左右才继续往上。南偌说山顶求姻缘很灵，让他们坚持住，到那儿后求个姻缘锁。

于幼诗明白南偌是在调侃他们，笑了笑没说话。

不知爬了多久，等看时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于幼诗和南偌都累得气喘吁吁，只有盛灿还能保持平稳呼吸，不过好在终于爬到了山顶。

放眼望去，哪座庙是求姻缘的简直一目了然，因为那座殿前有面墙，墙上挂着的链条上有数不清的姻缘锁。

“你们去求一个吧。”南偌说。

于幼诗摇摇头：“人太多了，懒得排队。”他报备到，“你们逛，我去上个厕所。”

“那你去吧。”盛灿说。

等他走远了，南偌才对盛灿说：“我还是建议你们去求一个，求个心安。”

盛灿低头望着他：“你和寒山一起求过吗？”

南偌摇头，垂眸浅笑：“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才觉得可惜。”

盛灿收回视线，道：“我看附近有很多卖延伸产品的，你陪我逛逛吧，我想给于幼诗选一个。”

于幼诗上厕所很快，出来之后没见到他们俩的身影，粗略逛了一圈，然后鬼使神差地站到了队伍里。

他心虚地挠了挠头——主要也不是为了姻缘锁。毕竟来都来了，还爬了那么久的山，不求一个挺亏的。

对吧。

……

盛灿和南偌逛了最大的那家店，都说是开光过的物件，但莫名感觉有点虚假宣传。于是他们又转出来，最后停在了一家小店，店里的装饰很古朴，店主是个小姑娘。

“保证都开过光吗？”盛灿问。

“那必须的！”小姑娘看起来很骄傲，“我爸妈都是很忠实的信众，你们别看我小，我只是寒假替他们看店的，但我们家卖的东西都很实在！”

“嗯。”盛灿应到，低头在盒子里挑选，没多久便拿起了一串墨绿色的十八子，转头对南偌道，“大年初一，也给你一个礼物。”

南偌觉得好笑：“我可以自己买，哪能让你破费。”

盛灿置若罔闻：“手伸出来。”

南偌无奈地把手递给他。

盛灿把那串十八子套在他手腕上，墨绿的颜色衬得他更白了。

“好看，绿色衬你。”

南偌觉得他的语气有些熟悉，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手就被挠了一下。盛灿挠的地方很微妙，不是手心，而是手掌与手腕的交接处，随后轻轻握了把他的手腕。

南偌愣住了。

就在这时，小姑娘探头道：“诶？这手链怎么这么眼熟。”她想了想，恍然道：“这条鱼是我五年前刻的，手艺还不太成熟，后来跟一个大哥哥结缘，低价给他了。”

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欣喜地凑近观察：“真的是我的！我记得当年把鱼眼的地方刻坏了！怎么会在你这儿？原来他是给你买的呀！那咱真挺有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