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南偌眼前闪过一丝白光，随后大脑就像被泡在水里一样，晕得他无法思考。
是梦吗？
南偌伸出手，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不断抓握，却没有实感，仿佛在梦里一般。
这是真实吗？
为什么会这么巧？
山上涌起一阵寒风，小姑娘冷得跺脚。
而风拂过南偌的脸颊，却格外眷顾他，就好像一只手帮他撩起了额前的碎发。那一瞬间，暖流扑面而来，仿佛人的体温，南偌眼睑微颤，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寒山…是你吗？”
话音刚落，他僵硬的身体好似被风拥入，跌落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曾心心念念的、赖以维持余生的回忆，恍惚间在此刻成为了现实。
这下连那个女孩都发现了他的颤抖，担忧道：“你怎么了？”
盛灿拿起自己选给于幼诗的手链，问她多少钱，付完账后便准备带南偌离开。
“别碰我！”南偌挥开他的手，眼眶通红，不见平时的淡然，表情有点神经质，“他还在……”
下一刻，风再起，南偌茫然四顾，风丝滑过指缝，就好像有人握着他的手，引他离去。
“你要带我去哪……”
南偌随着风的方向走到一个角落，盛灿也跟了过来。角落里种了一棵两人高的树，将他们护佑在荫蔽里。
引他走来的那阵风在地上卷着落叶打了个旋儿，消散了，也带走了南偌吊着的那口气。他脱力地撑着花坛的边缘坐下，双肘撑着膝盖，头低垂着，拱起的背部起伏明显，像一条刚学会上岸换气的鱼。
盛灿靠在树上，看见远处的女孩在店里的桌上摆算着什么，又在临近祈福处的队伍里看见了于幼诗鬼鬼祟祟的身影，不由得笑了一下，拿出手机，果然看见他给自己发了条消息：“我累了，找个地方歇会儿，你们逛。”
靠在树上的少年丰神俊朗，笑起来更是蛊人，引得几个路过的游客纷纷侧目多看了两眼。
盛灿把手机收了起来，低头看见南偌失魂的模样，俯身坐在他身边，望向在寒风中飘扬的红绸，仿佛看见了那股在寺庙上空纠缠成漩涡的信仰，他们旋转着、交织着，护佑着这座千年古刹。
然而漩涡上丝丝垂坠而下的飘絮，也在扭转中凋零，那是断裂后的信仰，是祈求未灵、希望破碎的具象。
“这串十八子早就想送你了，但当时没钱，只够买那串手链。”少年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如常，但断句和尾音却好似换了一个人。
南偌一愣，怔怔地抬起头，表情紧绷，盯着他的侧脸。
“多出去走走，别总宅在花店里，天天重复一模一样的工作，不无聊吗？而且我每天看得见摸不着，也挺折磨的。”
“漠河去过了，还有西藏、大理和新疆，多拍些照片回来看看。”
“哦还有，你要好好吃饭睡觉，别把身体搞坏了。但是给我上香就别那么频繁了，我吃撑了也会肚子疼。”
少年将一切娓娓道来，将七年压缩成几句话，像一段漫长的故事。
“你平时多出去认识点人，年纪不小也该找伴儿了，再说禁欲的生活不是人过的，毕竟咱曾经深有体会。”
南偌愣愣听着——对方的声音逐渐模糊，缓慢地与记忆中的少年声声相扣。
“别害怕，我们已经逃出来了。”那个人说，“南偌，我一直都在。”
南偌突然捂住胸口快速喘气。
盛灿立刻俯身观察他的情况，只见他面色涨红，瞳孔扩散，手脚僵直。
“呼吸过度？”他皱眉道。随后少年半跪下，让对方靠在自己肩上，问：“要给你找急救吗？”
“没事……”南偌推开他的手。
“你……”盛灿想说什么，却直接被南偌“停”的手势打断了。
南偌闭眼靠在他身上，不过三分钟便缓了过来，可语气依然虚弱：“这些年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了，现在这都不算严重，没必要大张旗鼓。”
于幼诗找了一圈才发现他们，远远看见南偌面色苍白的样子，想去售卖机买瓶功能饮料，却没找到，不由呢喃：“寺庙里不让买吗？”
空手而归的于幼诗走到两人身边，见南偌失魂般呆愣着，不由眼神示意盛灿，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灿却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于幼诗茫然撇嘴，带着一头雾水在南偌旁边坐下，斟酌问到：“要不要我背你下山？”
南偌保持原本的姿势没有动，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话。被汗水浸湿的碎发贴在他的脸上，破碎又美丽。
于幼诗看着心疼，又朝盛灿使眼色。
盛灿示意他稍安勿躁，做了个“嘘”的手势。
“你把我当什么了……”就在这时，南偌突然出声，声音沙哑，言语间竟带着一丝嘲讽：“自以为是的混蛋……”
一片树叶摇摇晃晃地落了下来，刚好停留在他的嘴唇上，又缓缓滑落，像一个吻。刹那间，积盈已久的泪水从他的眼尾滑落，没入鬓角。
于幼诗表情严肃，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可能不止涉及南偌和盛灿两个人。燃起这种想法的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激动，便隐约感到一阵风抚过他的头顶。
这种感觉之熟悉，令他顿时僵在原地。
“你看见他了吗？”南偌哑声问。
于幼诗回头，却发现对方问的不是自己。
盛灿越过南偌与他对视，平静点头：“看见了。”
“他现在长什么样？”
“寸头，看起来很年轻，穿着身乱七八糟的毛衣。”盛灿想了想，“你说的没错，确实有点凶，但他是个好人。”
“哈哈……”南偌突然用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那毛衣…应该是我给他织的那件，去漠河的时候带着了，后来我在那边给他烧了。”
“那个混蛋肯见你，却不肯见我……”
“真狠心啊，吴寒山。”
盛灿沉默片刻，企图帮吴寒山说说好话：“他说他怕你见到他，就……”
“就去死，是吗？”南偌冷笑，替他把后面的词补全，“他自己解脱了，却硬要我在这世上苟活，我还得谢谢他不成？”
说完这句话，三人之间陷入良久的沉静。
“沙沙”
不知何时，山上开始下起淅沥小雨，烟雨蒙蒙，云雾缭绕，衬得雨中众人更像误入佛境的俗子。
除了南偌。
他生来观音像，仿佛生于此长于此。
“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说。
于幼诗不放心，但南偌说他至少暂时不会干傻事。
盛灿拉着于幼诗走了。
下雨的似乎只有山顶，下山的路不过走了十分钟，雨便停了。
见于幼诗一直沉着脸没说话，盛灿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不敢离他太近。
大概走到半山腰，对方才出声：“你昨天梦到的是寒山哥？”
“嗯，他让我来这儿。”盛灿舒了口气——危机解除。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于幼诗抬手锤了他一下。
“梦总归不是事实，我确定了才敢跟你说。”
说完，盛灿从口袋里拿出一串手链，也是红绳绑的，只不过坠着的是个很小巧的玉兔：“吴寒山说他给南偌的那条手链是在这儿买的，我就带你来了。”
“你们的话题这么没营养吗？”
“怎么没营养了？你们俩对我们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于幼诗被这话酸得打了个寒颤：“恶不恶心……”
盛灿笑了笑，拿起于幼诗没受伤的左手，帮他带上：“他告诉我南偌手上那串是在这儿买的，作为交换，让我帮他给南偌传话，就是这样。”
于幼诗耳尖泛红，偷摸看了一眼便把手揣进口袋：“你怎么这么多钱？这不便宜吧。”
盛灿握住他手上的右手，入手冰凉：“我成年前每个月会有800到账，平时不怎么用，攒一攒理理财，买这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没事的，我不太冷……”于幼诗看了看来往的游客，把手抽了出来，遂继续问到：“怎么会有这么多？”
盛灿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强求，如实回到：“因为我爷爷看不惯我妈，遗嘱上不仅把老屋留给我，生活费也想得很周到。”他耸耸肩，“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不幸又幸运，虽然有个不靠谱的妈，却有一个偏心我的老祖。”
于幼诗叹为观止。
走到山下，雨几乎停了。
于幼诗回首望山，山顶依旧阴沉，不禁担忧：“不知道南偌哥怎么样了。”
盛灿安慰道：“相信他吧，也相信吴寒山。”
……
自从他们走了之后，南偌就一直坐在那没有动过，手里紧紧握着那两条手链。
他确实在放空，倒不是不想想，而是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转不动。
就在这时，刚刚店里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你好……”
感受到她的接近，南偌觉得厌烦，但还是勉强让自己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怎么了？”
“我刚刚起了一挂，你要听听吗？”像是怕他不信，女孩忙道，“不收钱，是送你的，毕竟咱们有缘。”
南偌静静地望着她。
女孩点点头：“那我直说了。”
“他放心不下你，没有入轮回。”
像是已经猜到了，南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他就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看着你。”
“我不愿意劝想死的人苟活。”女孩笑了笑，长长的头发在身后飞舞，“毕竟世间因果皆有定数，做你想做的便好。”
南偌发现她的眼神越过自己，望向身后。
随后，女孩松了口气，告诉他：
“他同意了。”
“他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