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幼诗走在大街上,拿出手机,看见十几条消息提示和那条“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的短信,他差点笑出声。但是没多久,他缓缓收回笑意,发了条消息,大致是让对方别担心,等回家再说。
已经很晚了,于幼诗没让陈叔来接,在月夜下步行半个多小时才到家。夜晚的空寂裹挟着他,树枝枯草在晚风中摇晃,仿佛独自走在生来死往的道路上。
他回来时,于思望还在电脑上看报表,见他回来十分惊讶。
“今天不是去盛灿那儿吗?怎么回来了?”于思望取下眼镜,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关于他和盛灿的事情,虽然不曾明说,但于思望自然能猜出一二。可他不敢多问,只要不是太过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省得把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次闹僵。
“嗯,出了点问题,明天再去。”于幼诗走过去,瞟了眼他的电脑,问,“这么晚还不休息?他呢?”
“你爸今天跑了好几处地方,有点累,我让他先去睡了。”于思望给他扔了一个自己桌上的小零食,“我们最近总感觉身边被安了人,很多消息提前泄露了,有点头疼。”
这种商业谍战片于幼诗不太懂,把零食放回他桌上:“不吃了,不想吃。”说完转身走出书房,“我先回房间了,你也早点休息。”
路过于金花的门前时,看见里面还有灯光,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苍老的声音说到。
于幼诗把门推开一半:“奶奶,我回来了。”
于金花正靠坐在床上,手机里放着有声书,见他进来,笑了笑,脸上的褶皱堆到一起:“小诗回来了?”
“嗯。”于幼诗走到她床边坐下。
多两个人在家里确实能将于金花照顾得更细致些,连一头白发都被染了黑,看起来年轻了很多,仿佛只有五十多岁了一样。而且即使她脸上皱纹已深,却也能依稀窥见从前的秀美。
缓缓地,于幼诗向前俯身,躺在了她的腿上。
于金花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
夜晚太静谧了,连情节荒唐的有声书都变得亲切起来。按理说,像于金花这样的知识分子对甜宠小说最是不屑一顾,可于幼诗偶然间却听见这本小说已播讲道238集。
那些没有人陪伴的日子,她只能靠着这些荒诞的小说度日。在安静得无人说话的日子里,沉默着回忆这漫长的一生。
也许,于幼诗想到,也许奶奶偶尔也会幻想,如果她有一个幸福富裕的家庭,是不是她和她的孩子,就不会这么苦了。
想到这儿,他的眼睛莫名湿润,头脑一阵恍然,此前的郁结倏而烟消云散。
事出有因,人各有命,哪一样都不是他能摸清楚、想明白的。但养育之恩,亲人之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
算了吧,算了吧。
“奶奶。”他说,“你一定要多陪我几年。”
“求你了。”
……
于幼诗上楼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给盛灿打去电话。
盛灿等得太久了,心中不安不断扩大,直到听见铃声,才驱散一半。
“盛灿,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你妈还能吃了我不成?”电话一接通,于幼诗就拿那条短信笑话他。
见于幼诗的预期轻松,盛灿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无奈笑道:“她跟你都聊些什么了?”
“你猜啊。”
“猜不到,你说说呗。”
于幼诗翻身坐起,望着窗外和盛灿房间外面相似的景色,道:“她跟我说了些你小时候的事。”
语音落下,对面的人明显愣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啊,盛灿,我那时候还以为你夸大了呢,没想到是真的。”于幼诗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原来你真的从那么早开始就觊觎我了,行啊你小子。”
“于幼诗……”
“盛灿。”于幼诗打断他。
呼吸声贴着耳根响起,他们仿佛正面对面耳鬓厮磨。
“盛灿,你疼不疼啊。”
在听见卢雅口中的那个疗养院时,他就直觉不会是什么温和的地方。后来问她病□□项,见她讳莫如深,就更加肯定了原本的猜想。
坐在小旅馆里的盛灿慢慢将手机放到桌子上,起身来回踱步,扶额深吸数次,像一只不知所措的笼中囚鸟。
除了去世的爷爷,几乎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这个问题,他也不屑于被别人关心,总觉得很矫情。但是真当从于幼诗口中听见这个问题,却莫名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应该怎么回答呢?
应该怎么回答呢……
盛灿眨了眨泛红的眼睛,拿起手机,笨拙道:“我没事…我没事的……”
电话那头的于幼诗好像也抹了把鼻子:“你那时候多大?”
“十四五岁吧。”他像罚站一样僵硬着,讷讷道,“你别哭了……”
“你闭嘴!”于幼诗语气凶巴巴的,像只火气无处发泄的家猫,“我男朋友受欺负了还不许我心疼吗!”
盛灿一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麻的,仿佛要融化了一般。
“太过分了……”于幼诗擦了把眼睛,闷声道,“我今天怎么这么难过啊……”
“怎么了?”
于幼诗拿纸擦了下脸:“先是被你妈妈气到,回来又觉得我舅舅他们太辛苦了,然后还感觉很对不起奶奶……”他哭得嗓子都有点黏,“怎么回事嘛,怎么糟心事都凑一起了啊……”
听着他耍赖似的抱怨,盛灿原本应该感到心疼,但莫名笑了起来,还不敢笑出声。
“好了好了,再哭下去眼睛会肿的……”盛灿想了想,提议道,“反正很晚了,也不怕被人看到,要不要我来找你?”
于幼诗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才憋闷道:“算了吧,太晚了,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去看你。”说到这儿,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困,但又难受得睡不着。
“那快睡吧,我明天给你仔细讲讲我小时候的事。”
“我睡不着……”于幼诗带着鼻音。
“那就不挂电话,我陪你睡。”
“嗯……”于幼诗把电话放在枕头旁,关上了灯。
“你睡了吗?”听见他那边的声响,盛灿问到。
“已经闭眼了。”
“好,晚安。”
“……晚安。”
……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万正街,在小铺子里买了三碗面和几根油条,就去了南偌那儿。南偌正把花往外摆,见他过来便准备先吃早餐。
每次来南偌这儿他都会心情很好,可能是花香太馥郁的原因。于幼诗坐了一会儿,在面坨了之前给盛灿带上去就行。
“昨晚上发生什么了?怎么眼睛有点肿?”南偌问他。
于幼诗不想多说,摇了摇头。
只不过两人没想到有个不速之客。
“哥,你在忙吗?”张玉涛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看见里面有两个人,脚步顿了一下。
南偌立刻起身,语气疑惑:“小涛?有什么事?”
张玉涛手里也提着包子,他把吃的递给南偌,眼神却止不住往于幼诗那处瞟:“我…我想找你拿点花。”
于幼诗没起身也没说话,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转头看着他。
“你想要花?”南偌皱眉,“你之前不是不太喜欢花吗?”
“是我们班为成人礼准备的,我负责买花。”张玉涛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要小束向日葵,43把。”
南偌给他倒了杯水:“电话上跟我说就好了,怎么还专门跑一趟。”
张玉涛背对着于幼诗,两人互不作声,只对南偌道:“早上出来帮姑妈买菜,顺便来跟你说一声的。”
“那、那你赶紧回去吧,到时候我开车送到你们学校门口。”南偌拍拍他的背,把人送出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焦急,张玉涛没在说什么,道别后就离开了。
南偌目送他走远才转身进来,看见于幼诗皱着眉头,道:“怎么了?”
“他是不是来得太巧了,怎么每次我来他都在。”于幼诗起身把手机装进口袋里。
“估计是有点察觉了,小涛的心思确实很细。”南偌道,“他这几天往我这儿跑得很勤,各种借口都有,而且旁敲侧击地问了很多关于你们的事,估计是以为盛灿在我这儿。”
于幼诗望着门口的方向,皱眉道:“哥,你一定不能告诉他,他知道几乎就相当于所有人都知道了。”
南偌笑了笑:“不至于的,小涛没那么不知分寸。”
于幼诗被这话噎了一下,憋了半天只道:“……他最好是哦。”
南偌笑着摇了摇头。
于幼诗提着面跟他告别:“哥,我先走了,面再不吃该坨了。”
“等一下。”南偌把张玉涛带来的包子也塞给他,“太多了我吃不完,浪费太可惜,你们两个饭量大,把它吃了吧。”
“行,谢了南偌哥。”
……
于幼诗从后门出去,绕过两条小道去了盛灿的房间,把面和包子放到桌上:“快吃。”
盛灿照例亲了他一顿才开始吃饭。
于幼诗擦着有点肿起来的嘴,无奈道:“吃我能饱是怎么的?”
“那倒也不是。”盛灿咬了口包子,“但吃你比吃饭更重要。”
于幼诗愤愤地吞了口面,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张玉涛好像猜到你在这儿了,要是被他发现了,你的离家出走计划就泡汤了。”
盛灿嗦着粉,头也不抬:“迟早的事儿,你总往这儿跑,明眼人都该看出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
盛灿想了想,道:“过两天把房租退了,换个地方。”
“啊,我真是服了。”于幼诗把筷子一扔,往后躺到椅背上,“为什么你和你妈妈不能正常一点……”
看着他仰起的脖子,盛灿蠢蠢欲动。
于幼诗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直接踹了一脚:“吃你的饭,嘴上全是油,没擦嘴之前别碰我。”
盛灿悻悻收回视线,撇嘴道:“我和我妈也算正常吧,大部分人家出柜不都得闹一场嘛,只是我们闹的方式没那么激烈而已啦。”